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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順水推舟,把陸德海引走,也算含蓄給陛下提了個醒。這個年輕人確實不錯,栽到科舉里,可惜了。

  劉盈嗟嘆了一番,想到年輕皇帝的倔強與強硬,默默搖了搖頭。

  三月中旬,容胤終於結束了勸農儀典,帶著大批人馬回宮。

  兩人已經有月余沒見,泓想念得不行,可容胤回來還得先行國事,要到祈豐殿正堂把金甌里供奉的五穀換新。群臣圍護皇帝行國禮,泓不得機會親近,只得眼巴巴的跟在後面。好不容易等到事畢升座,容胤借著換儀服的間歇,才狠狠抱了抱泓,在他耳朵上親了一親。兩人一觸即分,泓心裡悵然若失,怔怔的看著天子高立丹墀之上,帶領群臣為來年的風調雨順向眾神祝禱。

  正式的祈谷大典在籍田已經做過了,這次不過三拜而畢,御駕就移到崇極殿受禮。泓從未覺得這些繁瑣的儀典如此難熬,眾人皆肅穆,唯他滿懷急切,焦躁的等待陛下屬於他的時刻。直等到日頭過午群臣才退,他躡手躡腳的進了內殿,見陛下正換衣服,就遣退了宮人,將外袍輕輕搭在容胤肩上。

  容胤沒有回身,只是順勢拉著泓的手,把他往懷裡帶。兩人挪了幾步,一起摔進軟榻中。泓預感到要被摸了,便緊張地繃起腰身,向後仰起了頭。容胤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然探進衣服里曖昧而纏綿的摸他,低聲問:“這麼多天,一個人幹什麼了?”

  泓意亂情迷,晃著腦袋小聲說:“等陛下。”

  容胤滿心窩的鼓漲溫柔,緊摟著泓咬耳朵,說:“一離了皇城,我就後悔了……下回說什麼也得一起去。”

  他一邊說,一邊解泓的衣服,抓著泓手腳,恨不得把他團團揉搓成一個小球扣在掌心裡。泓大白天的就被脫光,害羞得全身發紅,遮遮掩掩地藏在寬大的朝服下,被皇帝半哄半勸,到底親熱了一回。兩人蹭在一起膩歪許久,互訴別後諸事,泓便告訴容胤科舉春闈已畢,隸察司審出了百餘考卷,只等皇帝御筆欽點。容胤微一思量,就讓他把卷宗拿到暖寧殿去替自己審閱,又囑咐他對新科舉人們多加關照。泓都一一答應,容胤便和他十指相扣,緩緩道:“這一塊,以後就交給你了。將來越做越大,必然會搶了世家大族的利益。這是一條得罪人的路,你會被人仇恨唾罵,陷害誹謗,你全心栽培的人,會反過來敵對你。你辛苦開路,耗費無數心血,回過頭會發現大部分人都把功勞歸到自己身上,反輕賤你佞幸媚主。這條路苦辛多而歡愉少,可是一旦做成,將遍惠天下,是件值得做的事。”

  “我也可以讓你管錢管糧,一道聖旨就能讓你得眾人追捧,名利雙收。可名利是個讓人舒服的東西,卻不能讓人燃燒。一輩子總該竭力做點什麼,把渙散的精力熱情都凝注起來,發光發熱,過向上的人生。這是我的野心,所以,我也這樣為你安排。你要是有別的想法,就告訴我,我們再商量。”

  泓還在意著自己沒穿衣服這件事,小心翼翼把裸露的腰臀往皇帝的懷裡藏,點頭道:“沒有別的想法,這樣挺好。”

  容胤含笑問:“這麼幹脆就答應了?”

  泓“嗯”了一聲,答:“臣從龍。”

  容胤不再說話,湊過去在泓臉上親了無數回。

  第28章收局

  轉眼就進了四月。春暖花開,凍土漸化,樞密院結束了上一年國庫對帳,劃撥了銀流下來,治河工程便重又開始。這是朝廷主持治河的第三個年頭,短短几年時光,灕江已經大變了模樣。驪原周氏郡望內山地多水脈少,桑蠶不服水土,繅出來的都是下等粗絲,色澤黯淡,質感粗劣,往日少有人問津。可朝廷收絲都為軍用,絲質不講究,價格給得又好,農家便紛紛棄田從桑,在重巒疊嶂的山地間栽種起綿延不絕的桑林。

  下游荊陵隆氏境內常年泥沙積淤,積成了一片漫無邊際的淺泥沼,如今聚集了十幾萬役夫在這裡淘灘作堰,已經出現了河道的雛形。這些役夫本是當年水患失田的流民,現在領著工錢一干好幾年,索性就在荊陵安了家。這些人手頭活絡,衣食住行總要有個來處,商家聞利而動,便在灕江沿岸熱熱鬧鬧的開起了店面,每天無數商船往來,把昔日冷清清的灘涂變成了紅火火的水路碼頭。

  在灕江入海口,朝廷特設的靜水港已經修建完畢,加上雲氏大力扶持,北上商船全在沅江卸船,每日吞吐貨流無數。商業一起,稅銀就增,朝廷在灕江課稅都是通過世家繳納的,樞密院算好數額奏上來,容胤見了便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放了下來。

  朝廷連續幾年傾盡府庫,眼下終於能緩口氣了。

  這幾年他東挪西湊,拆了東牆補西牆,精神時刻緊繃著,生怕哪裡出了差池,拿不出銀錢。雲周隆三家今年稅銀翻了幾番,多了這筆錢周轉,哪怕邊疆再起戰事也不怕了,還可以往天下糧倉里多放一點糧,補上當年賑災的窟窿。等整條河水路通暢,沿岸碼頭大興商業,退耕失地的百姓也可以有個活路。

  他心情極好,便下旨大加褒獎,又令兩河督道協理三家繳稅,儘快讓銀流回籠。皇帝龍心大悅,朝中便暖如春陽,眾臣都鬆了一口氣,知道來年差事好做。豈料沒過了兩天,雲氏突然攜周隆二姓並大小屬族上本乞赦,說是域下治河擾民無數,請朝廷免賦一年,作百姓安宅之資。

  乞赦免賦是大姓的特權,凡郡望內有天災人禍,家主都可以上本乞赦,為域內百姓請命。這也是皇族和世家交易的一種隱晦方式,當年太后垂簾時令雲氏出銀撫軍,作為交換,就曾免了雲氏五年糧稅。可眼下國庫半罄,朝廷正值用銀之際,灕江三大郡望並十幾屬族同時上本乞赦,擺明著就是來者不善,要趁人之危,合力向皇帝施壓。世家聯合反逼人君是國之將衰的不祥之兆,奏本一出,舉國皆震,朝野上下登時譁然。

  灕江富庶,每年的稅入幾乎占了國庫的半壁江山,沿岸幾姓世代聯姻,早同進同出,盤根錯節結為一體,如今統一了戰線公然拒稅,朝廷縱想追究,也難單拎出一家懲戒。何況眼下治河到了關鍵時候,稅銀收不上來,朝廷就沒錢再投入,只能停工乾等。尚書台左丞劉盈急得起了滿嘴的燎泡,當晚就領著尚書台眾位輔政大臣入暖寧殿勸諫,請求年輕氣盛的帝王暫且退讓,下詔罪己,向世家低頭。眾人都知道此事是因皇帝拒婚而起,便委婉相勸,建議就算不立繼後,也應該讓雲婉以外封承恩的身份重入後宮,施以恩寵。眾臣聲淚俱下,勸得口乾舌燥,可年輕的帝國皇帝面無表情地聽完,卻始終不作表態。

  世家是皇權統治的根基。皇帝親政才幾年,羽翼未展勢力還沒紮下,這時候得罪雲氏,相當於砍掉自己一條臂膀;而雲氏攝政幾百年,在朝中已經根深葉茂,難以撼動,真若橫了心和皇帝叫板,最後怕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群臣勸諫不成,眼見著皇帝一意孤行不計後果,難免憂懼。事關重大,軍中亦有驚動,眾位效忠將軍和皇族外封王索性合奏了一本,懇請皇帝以大局為重。有道是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一家出了事,果然滿朝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眼見著眾人一面倒的支持灕江三家,容胤冷笑了一聲,索性再不聽諫,御筆飽蘸了硃砂,批了個“准”字,便令下發各部,廣而告之。

  他這個“准”字批下來,別人還未怎麼樣,倒打得灕江三家措手不及。所謂乞赦不過是個要挾,三家本抱著漫天要價的打算,等著朝廷就地還錢,豈料年輕的帝王衝動行事,竟然真就免了一年錢糧,寧可吃悶虧也不肯低頭。三家聚頭一商量,覺得眼前的便宜不妨一撿,等國庫入不敷出的時候,自然叫皇帝知道其中的厲害。九邦大小世家無數,這三家帶頭倒逼皇權占了便宜,其他人未免也暗生覬覦,想要效仿。一時間有人擔憂有人暗喜,有人惶懼有人蠢蠢欲動,朝野上下俱靜,只等著看皇帝如何收場。眾人心思各異,容胤只作不知,若無其事的令樞密院重做了預算,照舊治河。

  四月五月雲淡風輕的過去,進了六月,一年過半,樞密院便覺得有些吃緊了。往年灕江三家繳上來的稅都拿來貼補治河,如今缺了這筆進項,就得從別處騰挪,一來二去幾處款項沒有著落,樞密院只得請旨拖延幾日。容胤知道樞密院不好過,當即溫言安撫,准了延期。這仿佛是一個不詳的預兆,是帝王凜然威儀被臣子冒犯的一個開始,九邦萬眾矚目,都看到原來三家聯手,就可以問鼎天子之尊。一時間朝野人心浮動,議論紛紛,逼得尚書台左丞劉盈不得不出面站位,帶領一眾世家高調效忠,力保容胤大位安穩。

  治河延期撥款的消息傳到灕江,宛如往火藥桶里扔了個炮仗,霎時就炸開了花。三家拒稅,朝廷無力掏錢治河的消息早就在民間流傳,眾役夫或是水患失地的流民,或是貧寒的窮苦人家,拖家帶口在此地出力,都指望著五年後攢筆銀錢可以安家。一旦朝廷停工,就是斷了眾人的生路。大家一年辛苦到頭,稅都沒少交,豈料都進了雲周隆三家的腰包,後果卻要眾人自己承擔。這一下群情激憤,民怨沸騰,幾乎是一夜之間,各地都有人揭竿而起,舉起大旗帶領憤怒的人群向三家問罪。

  這一次震盪被後世稱義,以雲隆周三家的衰落為標誌,預示著古老皇朝終於進入中央集權的新時代。隆氏首當其衝,十幾萬役夫在郡望內聲勢浩大的張揚起來,隆裕亭幾乎嚇死,連忙就近聯繫周氏派兵相救。豈料連環套環環皆套,周氏早先一步被隆氏套死。原來周氏境內已經全民皆桑,產出的蠶絲雖然粗硬,價格卻低廉,連尋常百姓都承擔得起。灕江治河役夫十幾萬,工錢又給得高,眾人手頭活絡了,都願意買塊漂亮的絲綢給家裡妻女添衣。今年因著乞赦,朝廷沒有收絲,大批的下等蠶絲繅出來,有錢人不屑一顧,就全靠著治河役夫購買。現下這樣一鬧,周氏的絲綢就全砸在了手裡。周氏百姓幾年前就棄耕從桑,吃糧全靠賣絲得利,絲賣不出去,一家老小全都得餓死,還不等治河的役夫們鬧起來,周氏郡望內已經自己先開了鍋。

  眨眼間一條大河就寸寸沸騰,沿岸民眾盡舉義旗,向三家問罪。郡望里都是世家自治的,一家不過萬餘民兵,怎麼頂得住百姓的汪洋大海?周隆兩家見勢不好,當即共同上奏,深刻向皇帝承認了錯誤,表示頭年稅銀早就齊備,如今境內盜賊繁多,恐怕有失,請天子趕緊派人下來收銀,順路幫忙把流民鎮壓一下。他們之前挾恃逼迫帝王,現下知道這一筆帳必要算清,只得硬著頭皮叫長子親自捧本上奏,給皇帝送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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