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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宴不能抑制地啜泣著:“沈從嘉,我要死了,這一次他連我的屍體都找不到了……你可不可以,說一說他前世的事,我死後的……”

  沈從嘉此時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他下墜之時,被容王劈頭打了一掌,那一掌並不輕,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費力地側過臉,目光溢出難以言語的溫柔,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阿宴。

  “阿宴,我是真得……愛你,並不比蕭永湛少……”

  他掙扎了下,輕輕吐出一口血,艱難,卻用越發溫柔的語調道:

  “我只是生來不如他罷了,不曾站在高位,所以只能奴顏媚上,我雖讀書甚多,可是骨子裡卻失了讀書人的傲骨,當我知道他對你有意時,心中惱怒,惱怒之際,卻覺得很是無奈。我曾疑心你與他有什麼勾搭,便恨你妒他,後來便是知道你和他並無瓜葛,心裡卻也氣憤難當。”

  “我那個時候,被權勢蒙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要的是什麼,竟想著以你換的更高青雲路。”

  “現在,阿宴,我想說對不起,我不該放棄你,不該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你原諒我好嗎……”

  阿宴將嬌嫩的臉貼在粗糙的枝椏上,含淚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他,卻沒有說話。

  沈從嘉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顫抖的手,去摘下阿宴髮髻旁一個早已經歪掉的金釵。

  他慘然笑道:“你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我現在就下去,帶著這個金釵。也許容王會派人在崖下尋找,到時候他們看到這個金釵,或許能找到蛛絲馬跡吧。”

  他好看的細眸定定地凝視著阿宴。

  腦中忽而想起,曾經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嬌美的姑娘,穿著一身鵝黃的衣衫,站在杏花里,回眸一笑間,奪人心魄。

  他眼前漸漸地模糊,恍惚中仿佛看到十六歲的阿宴在沖他笑。

  他唇邊也浮現一個笑,喃喃地道:阿宴,我去找你……

  話音一落,他攥著那金釵,就此墜下。

  他愛的,是上輩子的那個阿宴。

  那個曾經愛過他,他也愛著的阿宴,已經死了。

  所以他其實早就該隨她而去,不是嗎?

  阿宴怔怔地看著墜下去的沈從嘉,想著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一時心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其實她真得已經釋懷了,不再愛了,也就不再恨了。

  可是有些話,說了也無用。

  屬於他和她的,那是過去。

  而她如今愛的,是容王蕭永湛。

  寒風之中,她的力氣漸漸地消失。

  或許她也很快就要掉下去,然後摔死。

  於是她開始拼命地,一遍遍地,努力地回憶上一世的蕭永湛。

  想著和他為數不多的幾次會面,想著他看著自己的神情。

  以前不懂他,也不知他,如今相知相隨,他一個淡漠的眼神,自己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阿宴腦中回想著前世所有的一切,一時淚流滿面,痛苦地哭出聲。

  其實她多麼愚鈍,上一世的那個人,望著自己的眼睛裡,藏在漠然之下的,原本是一片深情。

  他們怎麼就這般錯過,錯過兩世!

  她就這麼在冷風中緊緊抓著樹幹,僵硬地靠在那裡,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回味著那個男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渾身麻木起來,也終於就這麼跌落。

  *******

  這是一個漫長而黑暗的路途,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墜亡。

  太遙遠太漫長,以至於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渾身骨骼猶如散架一般,極盡疲憊地躺在那裡。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迷茫地看向四周,卻見這是一個竹屋,周圍有流水之聲,還有山羊咩咩的叫聲。

  屋子裡陳設簡陋,牆壁上掛著一個鋤頭,角落還有糙藥筐。

  外面隱約傳來濃重的藥味。

  阿宴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許久之後,她動了動身子,摸了摸小腹。

  小腹那裡有些許的遊動,那條小魚在水中流竄。

  她此時才漸漸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死。

  懷裡的孩子也是在的。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有人走進來,迎著陽光,乍看之下瞧不清楚,待那個人走進來了,卻見這個人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穿著麻衣,頭髮用麻繩豎著,略留了些鬍子,很是落拓。

  “你終於醒了。”這個人見阿宴睜著眼睛看自己,便隨和地笑了。

  這個人一說話,阿宴只覺得仿佛在那裡聽過。

  那人笑道:“我叫長隨,以前被容王囚禁在洪城的院子裡,當時你還曾路過,不記得了?”

  阿宴頓時想起來了:“是你救了我嗎?我這是在哪裡?”

  長隨呵呵笑道:“你墜下懸崖後,並沒有死,只是腦部受了撞擊,一直昏迷不醒,現在這是在我的建的竹屋裡。”

  阿宴聽著這個,忽而想起永湛,忙道:“我要去見永湛,他現在一定很難過,他不知道我活著,一定以為我死了吧!”

  說著,就要起身。

  可是她剛一動身,便覺得腿部疼痛難忍,不免震驚,忙動了動腿腳。

  長隨見此,笑道:“你只是腿受傷了,骨頭都斷了,不過還好,我已經幫你接好了,如今養一段日子就行了。”

  阿宴搖頭:“不行,現在永湛一定傷心欲絕,我想早點見到他。你能不能幫我?”

  說著,她祈求地看著長隨:“或者你能不能派人送信給他,讓他知道我在這裡,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長隨嘆了口氣,搖頭道:“他性情實在暴戾,原本該受些懲罰。”

  竟然威脅他要殺了靈隱寺所有的和尚?

  長隨也很無奈。

  “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見他吧。”

  不過長隨當然不想說的是,據說容王受不了打擊,已經變成傻子了。

  誰知道還能不能恢復呢。

  阿宴聽了這話,沮喪地低下頭,摸了摸肚子:“他現在不知道怎麼難過呢……”

  可是她拍了拍自己的腿,腿被一個木板固定住了,根本沒辦法動彈的。

  皺了下眉,阿宴忍不住問那長隨:“我的腿,到底要多久才能好?”

  ☆、189|187.186.182.9.18

  接下來的時間裡,阿宴忍耐住心中的煎熬,將那比黃連還苦的藥水喝下,每天都要努力地多吃飯菜,以便能夠儘快地恢復。

  長隨說了,等她的身子骨恢復了,就帶她去燕京城。

  這深山裡只有這一個竹屋,也沒有其他人家,阿宴看不到別人,有時候也是寂寞無聊,便和長隨說起話來。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長隨對她照顧得極為用心。

  到底是孤男寡女,開始的時候她還有幾分不自在,後來便放開了。

  長隨這個人,每天都要念經採藥,有時候像一個修行多年的老和尚,有時候又像一個隨和的長者。

  只是當阿宴提起想早點見到容王的時候,他總是堅決地拒絕,並且說必須等她身體好了再帶她去。

  沒辦法,此時的阿宴身體虛弱,腿腳不靈便,實在不可能從深山裡爬到燕京城去。

  就這麼煎熬了兩個多月,阿宴的肚子都已經凸起來了,裡面的小魚兒越發游得靈動。

  此時阿宴總算腿腳能自己隨意走動了,只是卻不敢多長了,時候一長,還是會有隱隱痛感。

  這一日,她跟隨著長隨,走出了大山。

  這大山里季節比外面要來得晚,如今兩個人往大山外走去,越是往外走,越是有春意盎然之感。

  大山里還是蕭殺寒冬,走出深山,便見蕭殺枯樹開始冒出嫩芽,再往外行,卻見迎春花早已經開得漫山遍野,各樣花糙樹木更是遍布山頭。

  從深冬,走到開春。

  阿宴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邁過一塊石頭,望著那清澈的溪水,以及溪水旁的桃花三兩枝,忽而想起,都過了這麼長時候,不知道容王到底如何了?

  她的子軒和子柯可好?

  其實這兩個月來,午夜夢醒,她每每瘋狂地痴想著容王,想著兩個孩子,想著她的家。

  想到如今能再見到他們了,她心中不免激動,當下越發催促長隨:“我們快些吧。”

  走著時,又想起如今都是開春了,那陳姑娘也該嫁給自己哥哥了吧?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失蹤會不會倒是把這婚事耽擱了,母親是不是因為自己而流了許多淚水?

  走出大山後,長隨帶著阿宴又走了三兩日,這才看到村莊,於是他們雇了一輛牛車,就這麼趕往燕京城。

  阿宴這一路上,幾乎是無法入睡,她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的!

  經過數日的奔波,阿宴總算是看到了燕京城的大門,她激動得淚水都要流出來了,忍不住大聲喊道:“永湛,我回來了!”

  聲音一出,長隨笑著瞥了她一眼:“你自己進城吧,我就不去了。”

  這一段時候,雖然長隨一直拒絕為她向容王送信,可是這個人一直對他照料有加,不知不覺間,在從重傷到漸漸恢復過來之中,她對這個人有了類似兄長和父親那樣的依賴。

  當下聽他要走,竟有幾分不舍:“你要去哪裡?”

  長隨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回去和蕭永湛好好過日子吧,平日裡記得勸他,沒事多多行善積德,少造殺孽。”

  阿宴喉頭間有些哽咽,點點頭:“我知道的。”

  容王其實不喜歡造什麼殺孽的啊,他曾說過的,只想做一個富貴閒王。

  當初他說這個的時候,自己並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卻知道,其實他是對那帝王之路厭倦了,不想做了。

  他並沒有什麼勃勃野心,也不想南征北戰留下一片血腥,其實他就是想呆在家裡,陪著她和孩子們啊。

  長隨笑著點頭:“好,你去吧。”

  **

  告別了長隨後,阿宴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背著包袱,走進了燕京城的大門。

  此時恰是正午時分,春日的太陽暖融融地照在城牆上,城門打開,人來人往,城門裡面熙熙攘攘,叫罵之聲不絕於耳,旌旗迎風招展,金字招牌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阿宴長出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拄著拐杖向容王府的大門走去。

  一時眼中都有些濕潤,她終於可以見到她的孩兒和永湛了。

  只是兩個月不曾看到,他們現在如何了,是不是已經回爬了?

  想到孩子,阿宴的心都在隱隱抽痛,當下越發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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