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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可以留撮波洛那樣神氣的小鬍子呀!”

  我倆同時笑了起來,原本不知如何啟齒的我,尋找著提問的時機。

  “剛才樹林裡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你的朋友嗎?”

  韓雨程搖搖頭:“今天之前我也不認識他,他是那個女人的丈夫。”說完,韓雨程羞愧地低下了頭。

  那個女人,我已然明白她指的是誰。

  旅館老闆娘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她端來了茶水,她的樣子變老了許多,身體依然健朗。老闆娘好像已經忘了我是誰,也許是她已經習慣了遺忘,人們選擇來到情人林,就是選擇了被遺忘。

  “烏龍茶!謝謝!”與韓雨程同行的那位男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對老闆娘說道。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了我和韓雨程中間。

  遠處的樹林無緣無故起了霧,像仙境一般,美得那樣不真實。

  韓雨程啜了口烏龍茶,似乎不習慣烏龍茶略微發苦的口感,她咬牙咽了下去,話匣子也隨之打開。

  坐在我身旁的這位男子名叫姚遠,實在不知該如何介紹他的身份。簡單地說,他和韓雨程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同時失去了自己的伴侶。

  一個月前,韓雨程的丈夫和姚遠的妻子,雙雙在情人林里殉情自殺了。

  婚外情,這三個字對韓雨程和姚遠來說,都是陌生的字眼。婚後的他們都過上了所期望的生活,尤其是韓雨程。丈夫帶給她的幸福,將楊成森留下的傷痕打磨得平整光滑,像一支療效顯著的特效藥,將記憶的傷口完全治癒,不見一絲瘡疤。雖是被迫的選擇,韓雨程卻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丈夫。當警察通知他倆來情人林認屍的時候,看見吊在一棵樹上的兩具屍體手牽著手,好像一對生死與共的結髮夫妻。

  他們的遺物都放在了長樂客棧425房間內,他們隨身帶著不少貴重的財物,像是要私奔的樣子。韓雨程從警察的調查中得知,自己的丈夫有外遇已經四個月了,每個星期丈夫都會固定地從工作日抽出半天時間,同姚遠的妻子幽會。他們互贈禮物,蘇暢信用卡的帳號里金額在這四個月里猛增,他們經常互通電話,親密無間。親朋好友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認識彼此的,除了住在同一個城市,生活圈毫無交集,連警察都沒有辦法查出他們兩人是如何結識的,所以對於他們兩個人的自殺,作為了兩個獨立的自殺案分開處理。

  看著他們一長串的開房記錄,韓雨程感覺整個世界在心中崩塌,這種世界末日的感覺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和楊成森分手的那一刻。

  韓雨程從停屍間領回屍體的時候,在另一個人的臉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和自己一樣崩潰的表情。她不知面對姚遠時是應該表現出同病相憐,還是遷怒於他,索性選擇迴避。他們各自為不忠的伴侶收屍,被解剖過的屍體看起來如此陌生,和情敵的伴侶一樣陌生。

  一個星期之前,韓雨程和姚遠收到了來自長樂客棧的預訂確認電話,他們的伴侶在自殺當天竟然預付了一個月後的425房間的房費。相約殉情的兩個人,又為什麼要預訂死後的房間呢?

  本就對殉情一事始終持懷疑態度的兩個人,找到了證明自己是對的方法,義無反顧地來到情人林。

  在丈夫蘇暢自殺的那棵樹下,韓雨程再次見到了姚遠,一個眼角剔透、面容堅毅的男人。和上次見面時不同,韓雨程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期盼的目光,那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希望。

  這一次,她主動開口打起了招呼。

  而姚遠開口的第一句話,就顛覆了韓雨程內心所有的猜忌。

  “我看了發現屍體時候的照片,我妻子和你丈夫脖子上的繩結叫作‘柴結’,打這種結的人,通常用來拖拉木材之類的物品,生活在城市裡的人不太會學這種打結方法。我妻子根本不會打這種結,你丈夫那樣的高級打工者,也不太會吧?”

  韓雨程了解自己的丈夫,自小就是被家長放在溫室里養大的,足不出戶,即便旅遊出差,也是專車接送,從不參加任何野外求生活動,不要說柴結,就連fèng補衣服的針線結,他都不會打。

  “我們倆正研究著繩結,我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去懷疑丈夫,一時沒控制住就哭了起來。之後聽見有人朝我們走來,就看見了你。”韓雨程頓了一秒,神情嚴肅地問我,“你來情人林真的是為了我的事情嗎?”

  “是啊!”我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以免被她發現我來此的真正意圖,我搔搔前額的髮際,用手臂擋住她窺探的眼神。

  “在我看見你的時候,為什麼你手裡拿著繩子?”

  方才被麻繩磨破的手掌皮膚,仿佛向全身蔓延開來,我轉過頭看著窗外的霧氣,不知如何回答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是不是因為竺曉凌?在樹林裡我聽到你喊了這個名字。”

  像深藏污穢的池水下的塞子被拔開,我再度陷入渾濁的旋渦,慢慢卷進記憶的最深處。

  插pter 3

  遇見竺曉凌的時候,天氣比現在要冷一些,情人林里光禿禿的枝幹像老人的手,求助般伸向天空。

  第一次看見竺曉凌,她裹著厚厚的外套,塞著耳機,圍巾擋住了大半張臉,坐在長樂客棧門口的木長凳上,眼神憂鬱,對我友善的招呼聲置若罔聞。

  “你是左庶吧!”一位年輕人站在長樂客棧的服務台後面喊道。

  “你是阿布。”預訂房間的時候通過電話,所以我記得他的聲音。

  阿布替我辦了入住登記,領我到了自己的房間。我的房間位於客棧的背面,正對著一片庭院。庭院裡有一條石板鋪砌的小路,蜿蜒向另一片樹林。

  “那是什麼?”我推開窗戶,看見小路旁有一個被鎖起來的大箱子。

  “沒什麼,就是一口枯井罷了。怕有住客往井裡亂扔垃圾,所以我媽把井鎖了起來。”

  我這才明白,阿布是長樂客棧老闆娘的獨子。

  在阿布六歲那年,他的父親就拋下妻子,跟一個外鄉的女人跑去了大城市。走的時候留下了一筆錢,阿布的母親就用這筆錢開了這家旅館,她希望自己的兒子不要為了父親離開的事情不快樂,所以給旅館起名叫作“長樂客棧”。

  但是來這裡的每個人,都快樂不起來,久而久之,阿布也像他的客人一樣不苟言笑。二十歲的他,已經懂得了如何在那些住客面前偽裝自己。

  這一切都因為竺曉凌的到來,而變得不一樣了。

  竺曉凌發呆時的背景里,總能看到阿布的身影。旅館提供的免費早餐,竺曉凌那份總是盛得很滿,但她只吃一點點,然後又在木凳上愣愣坐上一整天。她總戴著耳機,不和任何人講話,像尊美麗的石像,在寒風中歷練意志。

  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兒,怎會有如此絕望的表情呢?

  我拋下對人生的迷茫,開始著迷於竺曉凌沉默背後的真相。

  季節的緣故,當地也進入了旅遊的淡季,旅館的生意清淡了不少,客人也僅剩下我和竺曉凌兩個人,我和阿布的關係也熟絡起來。晚飯後竺曉凌早早地回了房間;阿布的母親不知疲倦地收拾著旅館的每個角落;我和阿布在夕陽的餘暉下,漫步於庭院的石板小路間。

  “她是聾啞人嗎?”阿布對這位客人的興趣,絲毫不亞於我。

  “聾子為什麼要戴耳機聽音樂呢?”我分析道。

  “也可能是助聽器吧!”

  “不可能。”與竺曉凌擦肩而過時,我聽見耳機里傳來微弱的音樂聲。

  “那你說,她為什麼這副樣子呢?”阿布踢飛一顆腳邊的石子,石子如子彈一樣撞在石板路上,彈出老遠。

  “哎喲!這他媽誰踢的!”一個肥碩無比的人影,從石板小路盡頭的樹林裡隱現出來。

  “誰啊!”阿布扯開嗓子吼道,嚇了我一跳。

  “我是來投宿的。”那人漸漸走近,才看清是個西裝革履的胖子,他齜牙咧嘴地搓揉著小腿的脛骨,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你有預訂過嗎?”

  “預訂什麼?”胖子從西裝內側口袋掏出鼓鼓囊囊的皮夾,說道,“我給你雙倍的房錢,給我一間最好的房間。”

  阿布輕蔑地瞥了眼他的皮夾,冷冷地問道:“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吧?”

  “是啊!怎麼了?”胖子顯然不懂長樂客棧的規矩。

  “這片地方只有我們一家旅館,但我們從來不接待沒有預約過的客人。”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胖子見苗頭不對,圓滑地賠上笑臉,“來,兩位小兄弟,抽根煙。”

  “沒看到禁菸標誌嗎?”阿布指指樹幹上的圓牌。

  “那不抽了,不抽了!”胖子連忙收起煙盒,一張照片從他的口袋裡飄落,我和阿布不約而同地認出了照片上的人。

  竺曉凌。

  阿布一個箭步,搶先拾起了照片:“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她是我公司簽的歌手。”

  我仔細端詳起照片上的竺曉凌來,她戴著誇張的帽子,化了妝的臉光鮮靚麗,表情深邃地手握麥克風,背景是一排耀眼的聚光燈,光暈之外便是一片黑暗,和此時的樹林一樣。

  阿布用肘子捅捅我,意思是我信不信這個胖子講的話。

  “你們認識她?”胖子走近一步,“我正找她呢,你們要是知道她在哪兒,我們公司一定會感謝兩位小兄弟的。”

  “不認識。”阿布把照片丟還給他,拽著我往回走去。無論胖子如何懇求,阿布都面無表情地插上了門閂。

  我已經不記得那天是什麼時候睡下的,但我記得那晚寒風刺骨,窗上的玻璃被拍得啪啪作響,如果有人在外頭過夜,說不定會被凍死。

  也許是上天故意要賦予情人林傳奇色彩,第二天下午,突然來了十多個警察,他們說是接到了報案信,匿名信中說長樂客棧里有人被殺了。

  警察把長樂客棧找遍了,除了我們四個人,連屍體的影子都沒看見。

  在警察對竺曉凌身份查實的時候,我才知道昨晚的胖子沒有撒謊,她確實是一個選秀節目的歌手。二十年前這種節目叫作歌唱比賽,要求要比現在的選秀嚴苛數倍。參加的歌手也會歷經生理極限的考驗,在訓練和準備的過程中,竺曉凌因為過度使用嗓子,把自己給唱啞了。已將生命投入唱歌中去的竺曉凌受不了打擊,一個人跑來情人林。來找竺曉凌的胖子,就是那個節目的負責人陳強。從我之後的調查中得知,陳強在歌唱比賽期間,私自為竺曉凌安排了商業演出,中飽私囊。頻繁的演出活動,才是弄壞竺曉凌嗓子的罪魁禍首。陳強生怕竺曉凌把這件事公之於眾,才會隻身一人到情人林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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