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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上的菜是一流的,氣氛卻並不愉快。

  慕容無風悠然地喝著茶,不動聲色地看著面前這幾個人劍拔弩張、明譏暗諷。這幾日天氣驟暖,他的身子也跟著好轉,手上的風濕已消解不少。

  飯畢大家起身告辭的時候,葉臨安忽然道:“這頓飯值多少銀子?”

  慕容無風愣了愣,隨後道:“我不清楚。”

  “總管想必很清楚。”葉臨安看著郭漆園。

  “我想……大約十五兩銀子。”郭漆園張口結舌地道。

  葉臨安從懷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錢袋,摸出三兩銀子放在桌上:“我從不欠人情,吃飯一向自己付帳。只求谷主下回請我吃便宜一點的東西。我的俸銀有限。”

  慕容無風淺淺一笑:“葉兄太客氣了。”

  兩個人在陰暗的小巷裡等候多時,聽風樓的酒宴早已散去,卻並沒有看見鐵風的影子。

  過了一會兒,仿佛沒話找話,葉臨安道:“我從沒見過鐵風,他真的是武當山上最年輕的長老?”

  唐潛道:“不錯。”

  葉臨安道:“你覺得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唐潛道:“我們沒有交過手,暫時不清楚。”

  葉臨安道:“那麼等會兒是我們兩個同時出手,還是輪流和他單挑?”

  唐潛道:“視情況而定。”

  葉臨安道:“我喜歡計劃在先。”

  唐潛道:“那就先單挑,不行再一起上。對這種人,咱們不必太客氣,你說呢?”

  “就這麼說定了。”

  唐潛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他實在不喜歡葉臨安,覺得這個人很煩,正在後悔為什麼要把唐芃留在雲夢谷,葉臨安忽然小聲道:“他來了,在屋頂上。”

  唐潛道:“我已聽見了。”

  說罷身形一晃,一掠數丈,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循聲追去,卻發覺葉臨安已不緊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後,步履輕如飛羽,呼吸深長穩定。

  他不禁略感吃驚,想不到六扇門裡竟還有這樣的高手。

  避免被發現,他們一直和鐵風保持很遠的距離。

  “我想……他要去的地方是jì院。”葉臨安壓低嗓門道。

  “是麼?”唐潛道。

  “我調查過,他來這裡的第一天晚上,就去了滴夜樓的頂樓小屋,想會一個叫做‘三更’的女人。據說那女人架子極大,十分難見。也不知他有什麼地方不對頭,還是哪一道手續沒過關,被人家一口回絕。”

  遠處傳來三聲鼓響,他的心陡然一沉。

  前面滴夜樓的燈火忽現,頂樓上的小館內卻一片漆黑。黑影穿窗而過,飄飄然如馮虛御空,一縱即逝。

  漏殘更盡。樓內雖還有調笑喧鬧的客人,發著酒瘋的客人,推著牌九喝著花酒的客人……平日紅袖招搖,人來人往的院落已空無人跡。

  唐潛已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緊接著那黑影躍入了窗子。

  這只是他們布下的一個圈套,最關鍵的兩步便是時間和跟蹤的技巧。

  屋內一片寧靜,芸香環繞。

  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覺身後隱隱傳來一股黃酒的味道,葉臨安悄無聲息地跟了進來,在他的右臂上輕輕地拍了一下,算是打個招呼。

  他忽然覺得有些慶幸。

  這一路的跟蹤已讓他明白,如果陪著他的人是唐芃,兩人聯手也未必是鐵風的對手。潛入屋中的人身手敏捷,輕功卓絕,與他在西山糙堂里遇到的那個遲邁老人大相逕庭。

  悄悄地向前走了兩步,腳下忽有一物橫臥。他輕輕用腳一踢,俯下身來,用手探了一探。

  是個男人,大約就是今晚的來客,已然身亡。

  突然間他聽見地上“格吱”一響,好像是一個人不小心踩碎了什麼東西。

  那聲音來自內屋,那女子的臥室。

  唐潛悄無聲息地沖了過去。

  黑暗中刀光一閃,消失。

  那人身子輕輕一扭,一讓,一掌擊來,卻是粘在他揮出去的刀背之上。一股沉厚柔韌之力猛然襲來。唐潛閃身擋住妝檯邊的女子,與來人對擊一掌。

  那人的內力綿長淳厚,竟如滔滔江水般不絕地向他湧來!

  只聽得葉臨安笑道:“唐兄今天真是有運氣,竟能領略到心意門最出名的這招‘夜氣浮山’……鐵長老慢來,唐潛兄領略完了,還有區區在下。”

  說罷“嘩”的一聲燃響火折,手指一彈,四面的牆壁頓時燈火輝煌。

  唐潛掌力一凜,胸中內息翻滾,向前跟進一步,身子幾乎被鐵風的掌力粘住。

  與此同時傳來一聲冷笑,鐵風道:“小娃兒剛剛出道,就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恁的好笑!”說罷掌力一收,手中一枚棋子彈出,幸虧葉臨安閃得快,不然額頭上已多了個洞。

  唐潛心知自己方才一掌在內力上已大大吃虧,斷不能再與他拼比內力,當下,刷刷數刀,暴雨狂風般砍過去,一瞬間竟揮出了三十餘刀,全然不給人半刻喘息的功夫,只將鐵風逼得連連後退。

  這一招“驟雨歸鴉”是當年唐隱刀的成名招式,至今無人可以全身而退。

  為了練這一招,唐潛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一年中他每日聞雞而起,每天練刀超過六個時辰。連睡覺做夢手指頭都在動。

  像這樣瘋狂的練法連他父親看了都覺不忍。

  母親則每隔幾日都要補一回被兒子夢中踢破了的被子。

  練習了這麼久,這一招他還是頭一次用於實戰。

  想不到頭一次使用就毫無效果。雖然在自已凌厲的刀風之下,鐵風不免左支右絀,十分狼狽,但那三十幾刀只不過割破了他的衣裳,最後一刀終於削到他的手臂,卻也不過是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滴了幾滴血。

  那女子一直向內垂首而坐,顯得十分安靜。三個男人驟然出現在屋內且大打出手,她居然並不驚慌。

  葉臨安向她亮出自己的腰牌,道:“這是官府拿人,姑娘莫要害怕。”

  那女子點點頭,漠然道:“走的時候記得滅燭關門。”說罷,將繡花錦帳一放,竟自顧自地睡去了。

  她剛剛臥倒,只聽得“砰”的一聲,臨窗處的棋盤被鐵風一腳踢到半空,上面的棋子一陣亂響,傾刻間如暴雨飛花般漫天灑下,他將棋盤順手一揮,十幾枚棋子如離弦之箭向帳內疾she!

  彼時葉臨安正在床邊,忙伸手將女子拉出。

  苦鬥了一百多回合,仍不見勝負,鐵風已覺心煩意亂,猛見這女子躥出身來,當下毫不思索,一掌猛拍了過去!這一掌便是打在一個武林高手的身上,都要吐血三天。若是常人,沾上一點掌風便會丟命。所幸此時唐潛已然趕到,伸臂一拉,將那女子拉到自己身後,無可奈何,只好硬生生地替她受了這一掌。

  饒是內力渾厚,他仍感到胸中窒悶難當,一口血涌到嘴邊,又強行咽下。趁此一亂,他突然反手一刀削了過去!

  只聽得“哧”的一聲,正中鐵風的頸部。一股鮮血頓時飛濺開來,灑了眾人一身。

  沉重的身軀終於倒下。

  唐潛不禁想到,方才若不是這女子突然躥出,無端給他添了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倒下去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他死了,”葉臨安熟練地檢查了一下屍體,道,“剩下的一切由我來處理……”

  唐潛補充了一句:“莫要忘了你是證人。”

  葉臨安一笑:“就算你自己忘了我也不會忘。”

  唐潛點點頭:“我要帶這個女人離開這裡。”

  葉臨安立即反對:“她也是證人,我正要問她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可有執業的牌照。若是逃跑的官jì,還要驗明正身,押回禮部歸案。”他打量了女子一眼,見她的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畫著一層濃妝,長發高髻,狀若鬼神,不禁心中一陣厭惡,既而又覺忿忿不平,“這種女人,還好意思一夜收人一百兩銀子,比我一年的官俸還高!”

  “地上明明躺著兩個死人,你證人應該夠了吧?何必壞了人家的生意?再說,剛才她自己也差點丟了性命。”唐潛繼續為她說情。

  葉臨安遲疑了一下,又想了想,勉強地道:“好罷。”

  馬路上沒有塵埃,遠處的街面飄來一股若隱若現的梅香。

  那女子披著一件斗篷。他陪她走到街口,停下步來,胸口氣血狂涌,再也按捺不住,找了一個角落,一連吐了三大口血,方覺胸中窒悶之氣略為消減。然後掏出手絹將嘴角擦淨,走回原處,對那女子道:“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女子輕輕道:“你的傷要不要緊?”

  他對著她微微一笑:“我沒事。……你還記不記得我?”

  在路上,他一直扶著她的手臂,以為她是個嬌弱的女人,方才又受了一番驚嚇,不免走起路來腿軟。走著走著,漸漸有些惘然,不知道是自己扶著她,還是她牽著自己。話聲剛落,只覺女子手臂猛地一抖,靜如止水的嗓音中有了一絲異樣的波動:“你以前來過這裡?”

  原來她早已不記得他了。

  在那樣漆黑的屋子裡彼此裸然相對,他們並沒有說很多的話。而且那是他的第一次,無論怎麼做都顯得笨手笨腳,相信並沒有讓她得到什麼享受。

  “來過一次。”

  “對不起,真的不記得了。”她有些歉然。

  “臨走的時候你要我不要再來了,所以我就再也沒來過。”

  “我對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語氣漸漸轉緩,“免得老被同一個人糾纏。”

  這回答讓他意外,卻又讓他無話可說。

  他又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這樣算下來,你掙不了什麼錢,滴夜樓的老闆會不會不滿意?”他一向聽說jì院的老鴇對jì女格外刻薄,略有姿色的就要整天被逼接客。像她這樣動不動就將人拒之門外,且不接受回頭客的,就算夜資再高,收入也極為有限。

  三更笑了:“原來你在擔心我的生計問題。”

  他窘然。

  “我的確不怎麼掙錢。——清淡的時候還要貼上幾筆。好在我白日另有生意,可以相互彌補。”

  他愈發驚訝,還想再問幾個問題,可是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她忽然停住了腳步:“你可還認得回客棧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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