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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確實不適合當皇帝,之前樊若水叛國,眾臣上疏嚴懲樊氏婆媳,他只將她們軟禁。當趙匡胤下令讓他護送樊若水家人到汴京時,他奉之為上賓,親自護送出了金陵。即便這樣會背上懦弱無能的罵名,他亦絕對不能傷害無故婦孺。

  他又想起了父皇在立他為太子時說的那句話。

  必能以仁義治天下。

  不知過了多久,寒雨盡了。又過須臾,天上的雲一點一點地散開了,昏黃的月光照在了低洼的水坑上,反射出黃瑩瑩的光。

  差不多了。重光拖著沉重的身體站了起來,一步步地拖向皇宮,他要回去準備明天的科舉考試。

  即便南唐將亡,可只要他在這個位置上一天,他也要做這個位置應該做的事一天。

  汴京

  “陛下,我軍已包圍江南,只是江南死士眾多,以身守城,故久攻不下。”昏暗的屋室里,低沉的聲音伴著搖曳的燭火在風中起伏。

  趙匡胤靠在一張木椅上,他靜默著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的慘白的月。良久,他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像湖面泛起的波紋,出現少時就不見了。

  “仁政啊!民心······”

  不知過了多久,趙匡胤起身踱步,他清了清喉嚨,洪亮的聲音在小小的屋室中迴蕩:“傳令下去,此次戰役,除江南國主及其家屬外皆可殺之!”

  門外傳來了一陣低微如老鼠的聲音,趙匡胤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個彎彎的弧度,他知道有人在偷聽。

  少頃,他走了出去,只見石階的隅角靜靜地躺著一塊墨玉,銀白色的月光灑在上面,似乎形成了一股和諧的美感,這是李從善的隨身玉佩。

  趙匡胤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拾起玉佩,喚來隨身伺候的太監:“把這個給節度使大人送回去。”

  金陵

  是夜,雪白的落櫻在金黃的月光中紛紛揚揚地飄落,落在了青青的淺草上。

  重光倚在那棵老櫻樹下,望著空中飛舞如點雪的櫻花,今年的櫻花絕美。

  她也在她們裡面。

  他伸手接住了一片飄落的花瓣,看著上面未乾的雨露,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她了。

  流水般的月光傾瀉在地上,在青蔥的草地間匯聚成了一道淺淺的溪流,薄薄的櫻花瓣似一葉葉扁舟,輕輕地浮在上面,重光起身從老櫻樹上摘下了一顆熟透了的櫻花果。

  “你也在它的裡面。”

  翌日

  重光稱病輟朝,攜李氏族人及國寺僧尼來到了他曾經隱居的山中。這幾年,他偷偷在這裡建起了房屋和寺廟,就連那座古廟,他都在老和尚允許後稍稍地整修了一番。

  將他們安置好後,他又回到了曾經居住的山舍,躺在了那張用竹子搭成的床上。

  過了幾天,他又去了古剎拜訪了那位老和尚。此刻,老和尚的弟子——當年的那個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了。

  這少年身披鮮紅的□□,雪白的膚色宛若那未染塵埃的潔白美玉,一雙烏亮空明的眼睛裡可以看見萬物的倒影。

  重光在問候過老和尚後看向了這位少年:“敢問小師傅怎麼稱呼?”

  “貧僧法號靜空。”溫潤如玉的聲音,純粹如天山冰雪的肌膚,襯得他宛若那不被塵世污濁浸染的仙子。

  “靜空,老衲先進去給佛祖上香,你來接待這位施主。”老和尚對重光施了一禮便進去了。

  靜空帶著重光來到了山中的小樹林裡,他抬起頭,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和幾朵飄浮的白雲,一排鴻雁從遠方高高的山巒上飛了過來,轉瞬間又消失在天際,他輕輕道:“它們又飛回來了。”

  是啊,它們又飛回來了。重光亦仰頭望向了雲天之間那道白彎彎的月牙兒,他拿出那顆櫻花果,鄭重地交給了靜空:“請小師傅代我找個地方種下。”

  是夜,重光坐在茅屋外,沐浴在柔暖的月光里。他想起了一手打下江山的皇爺爺,想起了死在潤州的楊氏族人,想起了從善寄回的密信中的那句“除江南國主及其家屬外,皆可殺之。”,想起了不久前在戰場上失蹤至今生死未卜的弟弟從鎰,想起了歷朝歷代為了保全祖先那所謂的尊嚴不惜犧牲一城生命的亡國之君······

  人為了欲望,總是偏離本位,苦苦追尋,苦苦掙扎,卻不知一切終將回歸到原點。

  悲劇就暫時在重光這裡結束吧。

  第二天,他備好了車馬,喚來了族人和僧尼道:“這裡的房屋、寺廟、田地、銀錢皆是為你們預備的,你們可以選擇留下或同我回去。只是有句話先說在前頭,到了汴京就不再是你們的家了。”

  他們大多留了下來,只有仲寓、從謙和露晞跟著他回了金陵。

  第31章 十六

  深黑的夜中看不見星星,只餘一輪孤零零的明月孤零零地照耀著人間。

  重光抱著娥皇留給他的燒槽琵琶和一些她生前編寫的樂譜來到了空蕩蕩的國寺,他將它們放在了佛像面前,接著跪拜叩首。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從國寺里走了出來,然後放了一把火,這把火一直從國寺蔓延到了櫻花林。

  金黃色的月光柔柔地映照著熊熊燃燒著的昏黃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之中仿佛是那墓室里先用金沙點綴再用黃油渲染的壁畫。

  他回到宮中,來到藏書閣,將那些常見的書皆收入了行囊,只留下了一些他珍藏的罕見的古籍。

  他沒有燒書館,他亦沒有資格去燒。他知道它們會被誰收藏,但他不是那種自私的國君,亦沒有“不能讓自己國家的書落入敵人手中”的觀念,他只知道他和它們皆只是歷史的載體,流傳於後世、為後人所知是這些書的使命,亦是他此刻的使命。

  忙完一切之後,他喚過露晞,道:“晞兒,今夜是你回去的最後機會,若到了汴京,就不再是你的家了。”

  公元975年十一月,南唐國主李煜出降。

  是日,重光散發去冠,袒露上身,行走在飄搖的風雨之中。一頭蓬亂如野草的黑髮在濕寒的風中飄動,淌滿冰冷雨水的脊背更襯得他像一個逃亡的奴隸。

  只可惜他不是奴隸,此刻亦不能逃亡,因為他的背上背負著一個國家。

  行至城下,他命人打開城門,但見城外包圍著北宋的軍隊。

  重光行至主帥曹將軍的馬前,他緩緩地跪下,頰邊的鬢髮被風吹得有些遮住了視線,謙卑而不有失尊嚴的聲音在獵獵的冷風中凜然響起。

  “罪臣李煜叩見曹將軍。”

  “不敢,不敢。”曹彬急忙下馬將之扶起:“江南至汴京路途遙遠,國主還是先回去收拾些細軟為好。”

  “多謝曹將軍。”

  他回到宮中,將將金銀分給了臣下及百姓,只留了一下必要的裝入行囊之後,便隨宋軍上路了。

  灰濛濛的霧靄籠罩著愈來愈小的金陵,行舟上的重光倚著濕冷冷的桅杆,他望著煙雨中朦朧的青柳,故鄉的童謠似乎猶在他耳邊迴響,不曾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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