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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問,誰派你來?

  他說,不知道。

  這對於刺客來說,是個很有趣的遊戲。

  他總是抱劍坐在樹上,看著太陽升起來落下去,看著風吹來吹過去,看著星星亮起來又隱下去……

  有一天,趙婉畫將乾糧送來的時候,又問了那個問題。

  他的回答終於改變了:我以前也跟他一樣,劍不是用來殺人的。

  這句話可以有兩種理解,但趙婉畫不想理解任何一種。

  刺客又說:只要我說出了答案,你就會死。

  這一次,他說的“答案”,便是趙婉畫一直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

  趙婉畫拂袖離開了。

  刺客開始覺得有趣,這樣的一個姑娘,丑得厲害,只是自己就是捨不得殺她,到底需要恨到什麼程度,才能容忍殺死自己意中人的兇手坐在這裡,甚至還每天給他送乾糧呢?

  只是遊戲,很快就要結束了。

  當朝天子的人,終於到了,那是御史減宣,劉徹的另一位心腹。

  兵士們拉弓對準了那高高的樹,還有樹上抱劍的人。

  減宣站在前面,趙婉畫抱著浮生,緩步出來,墨黑色的眼仁底下似乎有瀰漫的血色。

  減宣問道,就是這人嗎?

  趙婉畫點了點頭,又看向樹上那抱劍的刺客,說,當我不需要你的答案的時候,你也會死。

  然後她轉會身子,伸出自己並不細膩的手掌,蓋住了浮生那清澈的一雙眼,聽到身後弓弦震動的聲音,萬箭穿心。

  眼淚一下全部掉下來了。

  減宣道:姑娘,您沒事兒吧?

  趙婉畫說:我沒事。

  她只是想起了小時候那個說要丟掉自己卻沒有丟掉自己的販子,想到了手段殘忍卻又心懷仁慈的張湯……最後又想到了刺客……

  殺,不殺。

  善,不善。

  她低下頭,在浮生的額頭吻了一下,說,順順遂遂,安享浮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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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奮可愛有節操的作者躺平求包養:

  ☆、第106章番外張湯

  在及冠之後,他已經不怎麼記得幼時審鼠一事了,但這件事卻常常被別人拿出來說。

  張湯不勝其擾,每每聽到,也就是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在他的世界裡,過去的就是過去的。

  他甚至知道司馬遷悄悄地記了一筆。

  張湯者,杜人也。其父為長安丞,出,湯為兒守舍。還而鼠盜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盜鼠及餘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並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

  其實不過是一時惱羞,並無一定要與刑律牽扯的那種願望,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必然——張湯自己已經分不清了。

  在他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與治律一事分不開了。

  回頭仔細地想來,他的童趣,也跟別人的不一樣。別人玩的是投壺春遊放紙鳶,他張湯,竟然是自己設了刑堂審鼠……

  他是手段狠辣的張湯,城中婦人常常以他之名夜止小兒啼哭。

  這樣的事情,常常被當初的太子黨們取笑,後來傳言投降了匈奴的李陵,在當時拍著張湯的肩膀道:“張湯啊張湯,你這臉如果笑一笑,怕也是有不少美女投懷送抱地,可惜了,可惜了……”

  這個時候,郭舍人就往往在一旁竊笑,其他人開始為李陵默哀。

  下一刻李陵就已經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於是一下將手撤回去,擺手道:“我不是故意的,張湯咱們是好兄弟,你不能記仇!”

  依稀記得,彼時的自己是笑了笑,卻沒說話。

  張湯的日子,其實很枯燥,上朝,審案,回家。

  在景帝駕崩,劉徹登基之後,張湯認識了劉陵,漂亮的蛇蠍美人。

  他是無所謂的,一向不自認為自己是好人的張湯算是默認了劉陵及淮南王的示好。

  新帝登基,冊封皇后。

  那一天是他們太子黨一行人前往館陶公主府的,穿著紅嫁衣的陳阿嬌讓他們喊她皇后,那姿態是十足的嬌憨。

  那個時候的郭舍人嘻嘻哈哈,李陵也是一臉的喜氣,而灌夫是有些尷尬,張湯卻只是垂了眼,想起了以前館陶公主府的那個陳阿嬌。

  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沉穩的氣質,一向是被整個長安的士族矚目的,只是現在逐漸地變了。

  張湯的父親只是小小的長安丞,不過父親在世的時候,也曾經跟著去館陶公主府赴宴,父親這樣的小吏不過是個充數的,陪於末座,跟身邊那些官位不高的大人們推杯換盞。

  張湯悄悄地離席了,他已經是少年,卻不喜歡這樣酒色縱橫的奢靡之態,劉徹那時候還小,聽說也喬裝改扮悄悄地來了。

  順著館陶公主府的長廊,看著院中的假山,還有堆在長方盆裡面的石頭,流水,青苔,院邊的小竹林,一派雅致,完全與前面的繁華不同。

  張湯往前面走著,卻聽到人說話。

  “旦白,你且去後廚,告訴廚子,把長公主布置下去的菜色減掉一半。”

  “小姐,這……這是為何?”

  “莫問許多,去辦就是,若是那廚子問起來,只管說是我說的。”

  “是。”

  然後張湯便瞧見一身穿深藍色曲裾深衣的女子從迴廊後面出來,舉袖掩著半張臉,凝眉思索著什麼,轉過了迴廊,就往自己身上撞過來。

  還好張湯見機得快,讓了一下,才避免了撞個滿懷。

  張湯已經聽到方才那主僕二人的對話,猜測說話的就是館陶長公主的女兒陳阿嬌,也就是眼前這還沒長開的小女孩。

  彼時的張湯年紀也不大,卻懂得很多。

  陳阿嬌是吃了一驚,不過在她放下自己的袖子,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腰間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鎮定了,似乎方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是張湯公子吧?宴席在這邊。”

  她為兩個人都找了一個理由。

  那個時候張湯就在想,她真聰明。

  他停在這裡,位置不尷不尬,分明是聽到了她的話,不過這些話說重要也重要,說無關緊要似乎也無關緊要,要是直說他張湯是在偷聽,似乎是不怎麼好的。

  在他還沒想好說辭的時候,陳阿嬌就已經為他鋪好了台階。

  那一瞬間,張湯看著陳阿嬌,然而這畢竟是館陶公主的掌上明珠,竇太皇太后寵愛的外孫女,他不過卑微一小吏之子,又怎敢冒犯?

  於是低下頭去,解釋道:“張湯並非迷路,出席散步而已。”

  聽他這番說辭,倒輪到陳阿嬌愣了一下,她流轉的目光安靜地從他臉上滑過去,卻笑道:“既然如此,張公子請便。廊外有侍女僕人,張公子有事盡可傳喚。阿嬌先行告辭。”

  他微微俯身,而陳阿嬌退了小步半,而後才重新邁開腳步,從他身邊過去了。

  他習慣性地背過手,卻忽然覺得這樣的舉動太過老氣,於是又將雙手放到身前來,這樣便顯得謙卑了不少。

  這是張湯正在強迫自己養成的習慣,人不可太傲氣,易折。

  雙手放在身前揣在袖子裡,雖然更加老氣,但難得地能夠讓人虛懷若谷,氣度沉穩。

  負手之人多自負,藏袖之人多謙謹。

  而張湯,實則自負,卻表現得謙卑。

  這便是許多年以後,陳阿嬌一眼看破的——她說張湯,實則自負。

  他便是自負了又如何?

  別人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

  在這次陳阿嬌的小壽宴之後,傳出了她失足摔到了頭失憶的消息,張湯並無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那一天晚上的陳阿嬌,並非他之後所見到的人。

  在長門宮之事前,陳阿嬌只是張湯過往認識的那麼多人中間的一個,雖然是比較難纏的一個。

  陳皇后巫蠱之禍,張湯乃是知道地最清楚的人,那一天,他被年輕的帝王召進了宣室殿,他對著自己的心腹臣子說:“朕找不到以前的阿嬌了,可是朕不想她死。”

  殘酷如張湯,只是說:“陛下,該舍便舍。”

  劉徹想了很久,張湯也站了很久。

  下不了決心的劉徹,下不了決心的帝王。

  張湯終於勸道:“陛下不忍心,不如交給張湯辦吧。”

  此時的張湯跟本不知道,有一天,他也會因為不舍不忍而犯下大錯。

  他親手設計了巫蠱之禍,看著劉徹忍痛下令,將陳阿嬌打入長門宮,張湯沒有分毫的罪惡感,甚至沒有人知道,那些是自己主意。只是形勢所迫,皇后這個位置,對整個朝局也是有影響的。

  這個時候,陳阿嬌也不過只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而已。

  由自己一手炮製,又由自己一手處理,他像是精明的商人——這一手之後,他就成為了廷尉。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陳阿嬌會讓人找自己。

  不得不說,那一刻,他心裡全無憐憫的意思,完全只想殺戮。

  只是,偏偏那來的侍女叫做旦白,說出來的話,似乎又是很久以前的那個陳阿嬌說的了。

  不管他是不是想要殺陳阿嬌,都是要跟著這旦白走一遭的,只是長門宮之行,終究未如自己所願。他從來不想放過陳阿嬌一命,也不想救她,只是他答應了——因為又一條毒計冒了出來。

  張湯在私下對郭舍人說的時候,分明瞧見了郭舍人眼底的不贊同,然而最終郭舍人還是同意了自己的計劃。

  這的的確確是一條毒計,他表面上答應了陳阿嬌,實則卻是順手置她於死地。

  只要她假死,躺進棺材之後,她的生死,就全部握在了自己的手上。張湯想著陳阿嬌應該是知道不妥的,但她最終還是同意了。

  她曾扒著棺材邊問他機關在哪裡,他並非沒有看到她眼底深藏的顧慮,但在他一句話之後,陳阿嬌看了他良久。

  許久以後,張湯去回憶當初的場景,陳阿嬌臉上其他的表情都沒有了,只有那眼神——那並非是認命,而是賭博。

  那一刻的陳阿嬌,不是館陶公主的女兒,也不是陳皇后,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賭徒。

  陳阿嬌並不完全相信自己,也不能認命,但她甘願賭那麼一把吧?

  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想過自己當時是在賭,只是不管她當初的目的是什麼,她還是賭贏了。

  張湯終究不如自己所想像地那麼毒。

  他抱著她從墓道裡面出來,然後看她虛弱的時候還嬉笑怒罵,便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陳阿嬌不出長安,她的性命還是在自己的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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