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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

  慕平漾起了笑。「那我繼續。不過這書裡頭寫著什麼,還真難懂呢……」他皺起眉,苦了臉。「為何要讀書呢?看姊姊們一目十行不費吹灰之力便默得一長篇,只有我老是記不起來,只有我總是被夫子敲頭。」

  「覺得難?」楚揚問道。

  「是啊!」慕平點頭。「夫子說跟著念,我也念了,姊姊們念念就懂,但我卻怎麼也不懂。」說起來喪氣,他頭都低了。

  「……」楚揚沉吟了會,片刻後才道。「我教你。」

  「楚大哥你願意教我?」慕平雙眼亮了起來。「書裡頭說的你都明白嗎?」

  「尚懂一些。」楚揚謙遜。

  這年的初識,平淡如風,慕平越過那道牆,進入了楚揚的心。他的心軟,見不得誰傷誰痛,遇著了楚揚後,又懾服他琴藝高超學富五車,就此而後,夜裡,他總是來,見著楚揚問論語孟子,楚揚盡心詳答,未曾嫌煩。

  多年多年,情誼滋長。

  慕平翻著那道牆,夜裡來,夜裡去,瞞著家裡所有人,在涼亭內,聽著楚揚從未間斷的琴音。

  第二章

  上頭的姊姊們一一出閣,家裡頭少了那聒噪嘲弄的嗓音,頓時冷清不少,書齋的夫子前些天辭了西席,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去。不用讀書習字慕平樂得開心,只是他驚覺這些年裡頭爹和娘突然老了,他也高了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孩童模樣。

  「平兒,你幾歲了?」這日熙來攘往的街上,為最小的女兒採買嫁妝的慕鴻突然問道。

  「十六啊……」慕鴻喃念著:「十兒出嫁後,就輪到你了。十多年嗖地聲就這麼過,還真是快啊。」十兒是慕鴻第十個女兒的小名。

  慕平瞪大了眼,怎麼下一個是輪到他得討媳婦?突然聽見父親這麼說,慕平實是驚訝。

  揚州的石板子道上僕人推著木車,木車上堆滿上好的燕窩魚翅南北珍味,車輪軋進石頭fèng里的聲音喀嚨喀嚨,慕平的腦袋也轟隆轟隆。

  他該娶妻了……

  街道遙遠那頭,走來了兩個身影,一老一少,老者佝僂而行穿著再普通不過的粗布衣裳;少者約莫弱冠年歲,身形修長里裏覆素白儒衫,頭戴笠帽帽沿垂紗。兩人由街角走來,途經之處路上行人紛紛躲避,沒人敢多靠近分毫。

  「這不是楚家那名藍眼妖人嗎?大白天的跑出來不知做啥?」慕鴻扯著兒了連忙住後退,就也怕坊間傳言屬實,藍瞳人天煞星命格,靠近誰幾分就克誰幾分,會傷了他慕冢一脈單傳好不容易生下的寶貝兒子。

  「爹啊,別這麼說人家。」慕平被拉退了一步,只能有些距離地看著楚揚由他身前而過,

  楚揚頭也小回,眼也不眨,對慕平視若無睹,倒是楚揚身旁的老僕人「福伯」朝他們父子倆頷首行禮,以表尊敬之意。

  慕鴻哼了聲。「楚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戶人家,子孫多在朝為官風光不已,可也不知是不是為求仕順遂害人太多,才遭到報應,生了這麼個妖人。」

  幕鴻拉著兒子走。他道:「你小時候也時常往楚府里去,我跟你娘擔心得食不安穩寢不安枕,總以為你被那妖人給迷了。幸好後來你跟你姊妹們讀書,你才將心力投注在書本間,沒再往楚家去。」

  慕鴻見兒子半點反應也沒。「怎麼,爹說的這些你都忘了嗎?那年啊,你才八歲,楚揚才搬來沒幾天,你就跑了過去,我記得你十分怕生的……」

  慕平笑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爹記得那麼清楚何用呢。」

  遠去的少年些微止住了步伐,他回過身來,透過朦朧不清的紗縵望著慕平離去的身影。時節至秋,冷風颼颼,他身旁的老僕人嘆了口氣,緩緩搖頭。

  「怎麼了,福伯?」少年問著。

  「奴才只是想及這麼些年平少爺跟少爺您,實在是辛苦了。」

  這夜,慕平如昔提了兩壇美酒,越過慕楚兩家的圍牆分界,來至楚揚身旁。

  星月下,涼亭內,琴聲旋繞多年不變,不同的只是他長得高些,而楚揚的身子也更加厚實了些。

  近來,也沒聽楚揚再咳了。

  慕平坐上涼亭石凳,楚揚琴聲悠悠輕柔緩送。慕平嘴角微揚淡淡然笑著。

  這幾天就要出嫁的十姐哭得傷心,她一顆心全掛在了楚揚身上,十姐女兒家心事對誰都說不出口,只在某回壓抑不住傷懷,告知了他這弟弟。

  為楚揚傷感之人除了他十姐,揚川城內尚有許多。楚揚琴棋書畫無師自通,其中琴藝更是遠近馳名,一把默默無名的琴在他手中音色瑰麗多變,撫出的聲調即便百年古琴也難以比擬其美。

  楚揚不常出府,但幾次由瘦西湖乘船賞春景,皆讓攜伴同游的別人家姑娘看了去,自此失魂落魄的有,心醉茫然的有,楚揚那雙炯炯有神的藍眸在老人家眼裡十分不吉利,然而在懷春少女眼裡,又是別番光景,迷煞了人。

  他十姐便是某次游湖時見了楚揚,自此魂縈夢牽直至出閣時分。

  楚揚的儒生斯文、俊朗無儔、遺世獨居傲然不屈,又帶點孤寂氣息的姿態神情,的確讓揚州城內少女們春心蕩漾難以自拔。

  「笑什麼?」楚揚問道。

  「沒事,想到我十姐出嫁前哭得稀里嘩啦,就覺有趣。她以前老愛夥同其他姊妹們欺侮我,像個土霸王似的,但沒料到即將作為人婦時卻哭得慘然,眼腫得連爹娘都要不認得她了。」慕平由懷中掏出藏著的青瓷杯,倒滿了酒邀楚揚共飲。

  「她畢竟是女兒家。」琴聲停歇後,楚揚伸手握住那隻屬於自己的杯子,將杯內暖酒一飲而盡。

  「先別提姊姊了,酒是新釀的,嘗起來如何?」慕平問道。

  慕平祖業釀酒,父親為酒商,家中開了個酒莊。前陣子爹打算交付生意予他,便開始教他酒釀酒之法。但他不甚聰明,最初多釀酒不成反變醋,怎麼學也學不會,爹為此還發了好大一陣怒。

  後來是楚揚要他勤以補拙,將爹所說過釀酒步驟一一記下,每日反覆練習,他才漸漸發覺竅門,掌握祖傳技藝其中巧妙之處。

  對於楚揚的幾番相助,慕平是感激的。在慕平的心中,楚揚不僅是良師益友,更為行事的圭臬典範,他幾乎將楚揚當成了自己的兄長般愛戴,並且敬重有加。

  「有些精進了。酒烈嗆口,是白乾吧!」楚揚品著酒香,如此猜測。

  「楚大哥真是厲害,這麼一喝便分出來了。」慕平自己嘗了些,覺得過辣,張嘴扇了扇舌,苦著臉連忙跑進屋裡找水喝。

  楚揚只是笑著,笑看慕平毫不遮掩稚子心性的真情流露。

  「實在是太嗆了,令人無法落喉。怎麼這麼烈的酒竟有人喝,如此烈酒不是傷身的嗎?為何買酒的人仍是絡繹不絕呢?」慕平端了盞茶由屋內出來時,雙頰酡紅,向來不勝酒力的他只要沾上一滴水酒,便會整張臉轟地漲紅起來,燥熱不堪。

  「那是,借酒澆愁的人多。」

  「澆愁?又澆什麼愁呢?」

  「等你大點自會明白。」楚揚說道。

  「楚大哥你又來了,我們不過相差三年,不是三十年啊!」

  慕平與楚揚這麼般私下來往已有數年,瞞著爹、瞞著娘、瞞著所有的人,他幾乎幾天便翻過牆與楚揚相見,他們相談甚歡,談天說地暢所欲言。

  也許是上頭那十個姊姊未出閣前老愛期壓他的緣故,他分外喜歡楚揚,總覺得行事穩重的楚揚若真能是自己的兄長那就好了,至少他被十個姊姊圍攻時,還有個楚揚會幫他。

  聊著聊著夜深露重,晚風吹起寒意,他們遂移至主屋之內繼續焚香鳴琴,把酒言歡。

  「楚大哥彈的是什麼曲子?」慕平問道。

  這曲楚揚似乎十分喜歡,偶有鳴奏,慕平其實對曲並不了解,只對楚揚悅耳琴聲有感,然而此曲在楚揚琴下不斷響起,倒讓他起了興趣。

  楚揚不答。

  慕平覺得楚揚的神情在他詢問的這刻里閃過一絲傷懷,楚揚的眸黯了。

  「楚大哥不便說?」慕平疑惑不解著。

  「……等你大些……自會明白……」楚揚的聲音里透露著些許無奈,

  「你不說,我又怎會明白。」慕平咕嘰幾聲道:「現在不明白,再大些仍是不明白。你老跟我打啞謎。」他自顧自地念著,感覺有些累了,眼半合,頭擺得歪歪斜斜。

  「今早我裝作與你不相熟識,擦肩而過,你沒怪我吧?」楚揚轉了話鋒,刻意不讓慕平專注於曲名上。

  「咦?」略有困意的慕平端著茶盞,疑惑地望著楚揚。「楚大哥怎麼這麼說?」

  「我們原本熟稔,卻為揚州人故,只得佯裝互不相識。」

  「那該怪的人應該是我。」慕平低下了頭,十分過意不去。「我怕爹責罰,怕娘阻止,這些年來在外頭偶遇見你也當成生人似的,是我怯懦沒用。楚大哥為人正直又有長才,若非那些流言蜚語,肯定能一展抱負而非留在揚州志不得伸。我只是個小小酒商之子,能結識楚大哥已是萬幸,楚大哥妄自菲薄了。」

  「別這麼說。」楚揚停下了琴。

  慕平生性單純,這些年若非有慕平傷心時陪著他,歡笑時陪著他,他不知自己會成了什麼樣,或許就此一蹶不振任命運捉弄,孤寡落寞一生,老死揚州也不一定。

  「你肯攀過牆來,又怎會是怯懦?」楚揚開口。

  「唉……」慕平嘆了口氣,趴倒桌上,伸出手指撥弄青瓷杯。 「都十六了,怕東怕西,臨街小我兩年的阿牛聽說跟著商隊到京城經商去了,商行弄得有聲有色,爹老拿我跟那個阿牛比,比得我不知該躲住哪去。」

  「你爹不是已教你釀酒,要將酒莊交託予你?」

  「爹還是不放心的。唉……」慕平又嘆了口氣。「爹都說過,姊姊們一個比一個聰明,生下我時還以為我也會跟姊姊們一樣,成個要不得的兒子,哪加卻笨得要命,連姊姊們一看就懂的釀酒法,我也得花上大半個月去學,我爹的兒子如果是楚大哥的話他一定會開心許多的,楚大哥聰慧萬分、熟讀詩書又待人有禮,拿出去跟別人家的兒子比肯定不會輸的。」

  楚揚手指一僵,琴音紛亂,止了。

  「啊……」慕平小小叫了一聲。楚揚自幼了雙親送來楊州不予理會任其自生自滅,他這番提及爹娘,想必又觸痛楚揚的傷心事。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楚揚收起了琴。

  「楚大哥,你生氣了?」慕平一張臉垮了下來,帶著歉意,不知如何是好。

  「沒有。」楚揚神色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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