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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長的鳳眸含笑,明明一身血污,卻美得翩若仙謫,“如果……我去了別的地方……”

  一陣風過,他的身子向後仰去,衣袍翻飛,剎那間恍若飛仙。

  “傾池————!”商承恩一把將人抱住。

  觸手之間一片濕漉,掌心依舊有溫熱的液體自指fèng淌出,一滴滴滴在污淖的雪地中,恰如雪中紅梅,片片紅艷花瓣,嬌艷奪目。

  商承恩喉嚨一陣發緊,抱著蘇傾池的雙臂微微收緊,眼眶發熱,“傾池,那邊還有一隊土兵,仗還沒有完,咱們接著作戰。”

  蘇傾池面露微笑,“承恩……你怪我麼?”

  “看見了麼,碉樓被大炮轟成了一片廢墟。”

  “我欠債太多……”那人口中無聲漫出一大口血,“還不清了……”

  “那些土兵已經被打得四處逃散了。”耳邊炮聲漸近,商承恩的腳步卻未停。

  “……該了的,總會了個乾淨。”那人聲音越來越弱。

  大炮在身後轟炸開,炮彈從兩人身側險險飛過,夾雜著一陣熾熱的風,兩人的袍子絕望地翻飛,被疾風颳裂,彈片在商承恩身上劃出道道血痕。

  “你說過,有朝一日等我們打了勝仗,你要同我站在戰場最高的地方一起看日出。”商承恩收緊手臂,嘴角含笑,“看,我們已經上了最高的地方。”

  “……了個乾淨。”

  懷中那人嘴角含笑,白淨的面容,精緻的五官,一如兩人初見那般驚艷。

  “傾池,你當真是世間……最無情之人。”商承恩仰頭望著蒼茫不辨陰晴的天際,乾裂的嘴角噙著一絲笑,眼角滑下一道渾濁的濕潤。

  “轟————隆!”

  ……

  乾隆四十一年二月,清軍包圍刮耳崖,索諾木跪降,前後歷時三十年的金川戰役自此宣告結束。

  第88章 天涯咫尺【完結章】

  愛過的人我已不再擁有

  許多故事有傷心的理由

  這一次我的愛情等不到天長地久

  ……

  最後我的愛情在故事裡慢慢陳舊

  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最後在別人的故事裡我被遺忘……

  鈴聲一遍一遍,單調地重複,伴隨著鈴聲,是窗外飄飄灑灑而下的落葉,風起,雲捲雲舒,繾綣的愜意。

  睡了千年一般,趙蘇陽睜眼,看見的是自己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當初粉刷匠馬虎了事,天花板掉了幾塊石灰粉,露出裡邊灰色水泥板,灰白斑駁。

  伸手按下不停震動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空氣有半晌的凝滯。

  安靜。

  趙蘇陽揉著額頭支起上半身,口中溢出一聲呻吟,恍恍惚惚覺得神智並不清醒,轉頭看了一眼大亮的窗戶,看來是昨晚忘了拉窗簾,此時窗外的陽光直直地照進來,讓他炫目。

  拉開衛生間的門,趙蘇陽如往日那般簡單洗漱,對面那張鏡子中,映出他蒼白的臉色,還有下巴上冒出的青澀鬍渣。

  一時之間,他覺得這張臉不是自己的,恍然笑笑,他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旋即,他停住,望著鏡子中那個笑容。

  他有多久沒有笑了?

  把冰箱裡昨夜的剩飯拿出來,兌水熬了粥,糙糙解決早飯,趙蘇陽換了衣服,匆匆出了門。

  這天的公交沒有往常那麼多人,趙蘇陽輕易找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公交車沿著路邊行駛,路邊的梧桐樹樹葉偶爾會從窗戶飄進來,他拾起葉子,望著葉子上的經絡,微風吹進來,亂了他的劉海,車窗上映出一張平凡的臉,髮絲拂動的時候,略顯出一絲清俊,便是那一絲也是極淺的,只有一瞬,難以捕捉。

  放眼望去,兩個姑娘在高聲說笑,談論著服裝和化妝品,談話內容不乏打折、牌子之類的詞,幾個中年婦女聚在一起拉家常,從媳婦兒說到自家不爭氣的侄子,一對情侶頭抵著頭小聲說笑著什麼,女的拿手機戳了一下男的的頭,罵他豬頭三,其餘人皆有事可做。

  車廂里依舊嘈雜紛亂,卻透著人氣。

  趙蘇陽一個人靠著窗戶,望著窗外顛顛簸簸向後跑的景物,精神有些恍惚。

  “蘇……傾池。”他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繼而又說了另一個名字,末了吸了一口氣,“真是奇怪的夢……”

  公交駕駛員大概是個票友,在一旁引擎蓋上放了台老式廣播,體型非常笨重,黑色的塑料外殼脫了些漆,按鍵也少了幾個,裡邊正咿咿呀呀地唱著京劇,像是一出《長生殿》。

  趙蘇陽從來沒有正經聽過戲,以前實在睡不著覺的時候會拿一段地方戲當催眠曲,屢試不慡。

  但是國粹京劇,他是從沒碰過,只在看電視的時候翻過戲曲頻道,卻也是一帶而過,從沒往腦子裡去,現在竟然能單憑几句模糊不清的念白知道唱的是《長生殿》,他覺得不解,然而又理所當然,畢竟……

  畢竟什麼,趙蘇陽說不出來。

  到第五站的時候,趙蘇陽下了車,順著走了無數遍的道路向他所在的小公司走去,然而等面對他的是一整塊拉上的藍色卷折門的時候,他掏出手機,今天星期六。

  趙蘇陽覺得自己自昨晚那一覺就缺了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渾渾噩噩,覺得現實很虛幻,夢境反而更真實。

  這一晚,趙蘇陽躺在床上看電視,一直看到屏幕上全是雪花點,依舊睡不著。

  腦子裡反反覆覆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太過真實,每一種悸動都能隔著胸腔摸到,他甚至對著鏡子照過自己的背,潛意識裡覺得背上中過箭,挨過刀,那些傷疤和血淋淋的傷口他能感覺到,卻摸不見看不著。

  有時候他又會瞧見一個不甚清晰地背影,熟悉到甚至能在自己身上嗅到對方留下的味道。

  趙蘇陽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天他想了太多夢裡的事,以至於腦子還清醒的時候,身體已經抵不住疲勞了,於是半清醒半恍惚的狀態中,他靠在床頭昏沉睡過去了。

  這夜又是一場夢,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每個人的音容笑貌他都記得清楚無比,仿佛那些人同他生活了許多年一般。

  依舊是繁華似錦的大京城,有酒樓有客棧,有廟宇有祠堂,穿街走巷挑著挑子,肩上擔著粗糙粗布巾子的剃頭漢,趕著螺車賣炭,身板兒硬朗的跛腳老漢,挎著竹籃子賣絹花絡子的小丫頭,揭開籠蓋扇熱氣,敞著嗓門兒吆喝的驢肉包子鋪店老闆,街旁的茶館下還坐著幾個腳夫、扛房,搖著骰子逗悶子,或有閒散之人於酒樓茶館茶餘飯後,話題自“皇帝六下江南傳至民間的風流艷史”至“京城大家邱府被一紙黃卷抄家,一夜沒落,邱家少爺馳馬墜地斷卻一脈香火,禍不單行”。

  一路沿著大街向北,街道兩邊更加熱鬧,往來也多是些富貴子弟,再往裡,道路變得寬敞,青瓦白牆,大半條街竟然都是一座府宅的圍牆,牆裡邊濃柳成蔭,鳥雀啼鳴。

  兩隻氣勢磅礴的石臥獅中央是一座光亮大門,紅漆金釘,實在氣派,門口站著兩個魁梧有力的家丁。

  府內一片濃柳垂煙,假山怪石瘦水,亭台水榭樓閣,一看便知是個富貴家。

  圓形拱門上紅字雕著“雅苑東廂”四個字,探身望去,那方雕闌碧窗之內,一位相貌儒雅的男子正低首撥弄算盤,氣定神閒,大約帳目略有出入,他的眉心微微蹙起,頃爾,有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漸進,一個纖細的身影撲進男子懷裡,脆生生地喊,“爹爹。”

  “旺兒。”男子面露慈愛,伸手將帳本合上,俯身抱起那孩童,笑道,“可是又頑皮了?”

  小孩一撅嘴,屁股扭了一下,“才沒有,娘親讓旺兒給爹爹送點心。”說著,別在身後的小手伸到前頭,露出手上兩塊雲糕,咯咯地笑,金童一般粉雕玉琢,模樣頗是喜人。

  男子笑著捏了懷中孩子粉嫩的臉頰一下,“旺兒當真懂事了。”

  孩童笑得更歡快,連帶著脖子上掛的一塊玉石都跟著抖動起來,那玉石晶瑩剔透,雖是羊脂玉,卻瑩潤有光。

  那玉正面雕著“莫失莫忘”四個字。背面卻是兩句短詞: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墨旺,莫忘。

  視線逗留一會,便出了府,沿著大街行了小半個時辰,恰進了一條胡同。

  一處四合小院兒,遠門半敞,裡邊傳出陣陣嬉笑逗鬧的聲音,倚門望去,院角一顆大樹之上,一個朗目星眸的英氣男子正翹腿坐著,姿態瀟灑,手中舉了一隻蜜桔,正戲弄著樹下身形清瘦的年輕人。

  “白茗,你上來呀,哈哈……”

  “你別欺人太甚。”年輕男子秀美一皺,破顯出一些稚氣,一雙靈動的眸子在院內轉了轉,旋即卷了袖子搬了一架木梯子過來,架著樹幹,便往上爬。

  樹上男子似乎早料及他這一招,並不慌亂,卻是托腮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對方,自臉頰至腰身,目光甚是肆意。

  年輕俊俏的男子面色紅了些,隨即惡狠狠一眼瞪回去,這一眼倒沒什麼狠意,卻無端叫人心癢,樹上男子方有些坐立不住,伸手就要拉他,那俊俏之人卻不領情,只當他又是起了什麼主意捉弄他,一把將他的手打開,卻不想身形一晃,整個人竟向一邊歪去。

  樹上俊朗男子方大亂,足尖輕點,飛身將人攬入懷中,旋身在一旁空地停穩。懷中的俊俏男子面色微白,尚有些驚魂未定,神色叫人憐惜。

  “白茗莫怕,白茗莫怕。”身形高大的男子方生了許多愧疚,攬著人軟言安撫,“以後再不逗你了。”

  “騙人!”

  這句話他說了百八十遍,莫說白茗,便是他自己也不信,不過被這般當機立斷地拆穿,男子依舊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罷,罷,今日帶你去看猴戲,如何?”

  “當真?你若再騙我,我,我就……”

  “走罷走罷,小祖宗,去晚了,猴戲可都沒了。”男子霸道地將對方手攥在掌心,白茗這才眉開眼笑地隨他出了門。

  兩人的身影消失,方露出樹下藤椅上正閉目小憩之人,那人身上蓋著薄毯,面容白淨,相貌俊美,只是眉間細細蹙著,不時掩袖輕咳兩聲,未免多了幾分病弱姿態,這樣昏昏沉沉,好容易得了片刻淺眠,便有人從院外進來,打斷了他的短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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