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第二日自西祠樓回來,房間內已是空蕩蕩一片,料想那人已經走了,花景昭心情方好些,進屋剛坐下,便見桌上放了一條綢緞的練子。

  綢緞,仇斷。

  一條練子便想將過往一切了個乾淨?天下哪來的這等便宜事,花景昭一陣怒氣湧來,伸手將那練子丟出房外。

  那日之後幾天,商承俊竟再未現身。

  “那日天還未亮,我出來小解,瞧見他披了衣衫出去了,走路不大穩當,在門口跌了一跤,好久沒起來。”白茗吃飯的時候眨著一雙大眼睛說。

  蘇寶兒哧了聲,“先前那樣囂張霸道,如今竟落魄成這般?死了也活該,當初要不是他,你怎麼會……”

  蘇寶兒噤口,白茗早忘了前事,如何還記得商承俊,雖不失為一樁好事,蘇寶兒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伸手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白茗碗裡,“嘴巴張大點吃,這麼瘦的一點點,大腿還沒我胳膊粗,我要是力氣使大些,你還不得折了。”

  “爛嘴巴。”白茗憤憤。

  郎有情弟有意,一雙小兒郎打情罵俏,瞧得花景昭暗中搖頭,繼而想起白茗先前所說之事,面上神色便斂了去。

  然幾日之後,花景昭方進屋,便見房內窗前立了一個身影,那人轉頭,面色尚有些蒼白,“你是不是當我不會來了?”

  花景昭沒有看他,逕自倒了杯茶飲下。

  那人兀自望著窗外喃喃:“你還欠我一個回答,在那之前,我死不了。”

  窗外的雪大了,紛紛揚揚,一層又一層,似是要將整個京城掩埋。

  花景昭望著那人沉靜的側臉,心弦動了一分,恰是一分,便消散得五音無蹤。

  京城連下了七八日的雪,漫天漫地的銀白,分外妖嬈,什剎海、護城河一處早已上了凍。嚴寒冬歇之際轉眼到了歲暮。

  商承恩和蘇傾池並沒有在京中過年節的機會,只在京中匆匆停了三日,軍中駐守在丹霸的將士已經出發去了大金川。京中眾人忙碌著為歲末年節做準備之時,他們一騎快馬,踏雪迎風,已在京城幾十里之外了。

  第86章 月下

  料峭刺骨的寒風中迎來了乾隆三十九年。

  攻打大金川的炮火自這年正月一始便再未停止,眾路清軍合兵圍攻,阿桂首當其衝,領兵一路急進,挺進索諾木官寨勒烏圍,攻占了谷噶了口、攢巴拉克、羅博瓦山等地,正面強攻與側後包抄巧妙結合,一眾勁卒縱馬直出,踹入敵陣,一路打開勒烏圍的門戶,繼而,海蘭察帶兵攻占了登古山。明亮與豐升額各自攻克多處,整整一個月,清兵已深入大金川境內百餘里。

  二月在炮火轟鳴中急速而來,清朝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克穆谷、搶占碉寨,這一月來得兇險,眾官兵一路攻一路守,絲毫不敢停歇,奪占碉寨、木城、炮位,每至一處無不血流成河,屍伏成山。

  金川地勢險峻、溝谷縱橫,山林秘處遍布高碉寨房,那些碉壘既可箭she槍擊又可滾木雷石,清軍仰攻作戰,想要攻克,可謂困難重重,每一座高碉,都需炮火連轟數日,方能攻下,這樣疲勞應戰,著實耗費兵力。

  時至六月,清軍駐紮在離喇穆喇穆山不遠的山腳下,不日將圍攻遜克爾宗。這遜克爾宗乃勒烏圍外圍屏障,有金川重兵堅守,想要即可攻下,實非易事。

  清軍駐紮之處,八旗綠營混雜,各占一邊營盤,由綠營兵負責開挖戰壕,戰壕一路自營地順山勢而上,寬3、4米、最深處有2.5米。百米之外還有幾條戰壕,分別為西北、東南走向,石塊砌邊。

  六月,天氣尚稱不上炎熱,但金川這裡的氣候著實令人頭痛,時而陰霧連綿,時而烈日酷曬,時而傾盆暴雨,讓清軍叫苦不堪。

  前兩日下了大雨,挖戰壕之事暫緩了一緩,蘇傾池等人也得以喘一口氣。雖說這裡集中的兵力不少,八旗與綠營人數相差甚多,雖不知具體,略略一看,八旗兵力不過占了全軍的十之二三。

  戰壕內的雨水剛剛排盡,地面尚且濕滑泥濘。

  “小心!”商承恩險險一把扶住蘇傾池的肩膀。

  蘇傾池穩了身形,旋即吐了口氣,“沒事,不過滑了一下。”

  商承恩見他無事,便收了手,仰頭看著頭頂辨不出顏色的天空,緩緩嘆了口氣,“這雨看樣子不會下了。”

  “這樣也好,省得泡在泥潭子裡進不得退不得。”蘇傾池說著,眉目之間露出一些疲色,這些日子他確實沒有睡過一頓安穩覺,四周皆是勁敵,誰能睡得安穩,況且這幾日他們綠營兵身上的苦差勞役不輕,前些日子上頭令他們築碉鑄炮,對著敵軍主碉日夜轟炸,整日炮聲喧天,弄得他一根神經緊緊繃著,直到今日依舊松不下來。

  “那邊乾淨些,你靠著我歇息一會。”商承恩見他精神不濟,拉了他過去坐下。

  兩人皆是灰頭土面,辨不出五官,蘇傾池素來是講究之人,如今弄得這般倒叫商承恩心中不忍。

  自從京中回來,兩人一路快馬馳騁,路上沒有片刻耽誤,等與大軍會合,一口水尚未喝上,便已披甲上陣,隨軍一路奔波廝殺,傷了數次,皆糙糙扎了傷口,披衣持刃又陷入疆場。

  蘇傾池底子不如他,原先練的不過是些戲台上的花騷全腿,如今上了戰場,能用的不過是多年學戲練就的一股能屈能伸的韌性,因著這個,比起那些魁壯有力的軍漢,蘇傾池揮舞刀劍頗為靈敏,只是單憑這些花式功夫如何應付強敵,未免吃力,蘇傾池能將九尺水袖翻飛自如,卻舞不起銅鑄鐵打的長柄大刀,拉不開數十斤的弓箭。

  回想四個月前蘇傾池受的那場傷,險些要了兩人的命,如今傷口雖已痊癒,傷口上的那道疤依舊觸目驚心。

  金川地區本就位於兇險神秘的多康地帶,碉堅地險,他們所到之處,無不是崇山峻岭、碉卡林立,他們本就不比當地土兵,對這裡氣候地形皆瞭若指掌,故而,與金川土兵短兵交接之時難免吃虧。蘇傾池一踏入金川土地,便已被這裡的水土氣候熬脫了一層皮,只是他一路強忍,未叫旁人瞧出一點異樣罷了,直至後來當真遇上強敵突擊,眾人手持大刀,飛身與金川土兵搏殺,他方吃了虧。

  商承恩素來在他左右護他周全,那日戰場之上依舊如此。他們本是仰面作戰,用箭弩火炮攻擊碉樓內的金川土兵,等炮火將碉樓轟出幾個窟窿之後,將土兵逼下碉樓,他們便上前同他們近身廝殺。

  蘇傾池原本也未叫他掛心,雖滿身滿臉的血,卻瞧得出來,並不是他自己的,商承恩便也落了些心。戰場之上他從來不敢大意,手上一把數十斤重的大刀揮舞,殺敵數人,一顆心分作兩處,一處應敵,一處留意那人四周情況。然那些土兵越攻越勇,當商承恩一人一馬被七八個人圍住之時,他再分身無暇,等再回首用目光搜尋蘇傾池,卻見那人靠著一座碉樓,正將刀從一個金川土兵身上抽出來,動作無比吃力,凌亂的髮絲濕漉漉地貼著面頰,面色慘白如雪,旋即靠著牆滑緩緩坐到地上,身後碉樓的牆壁被他的背拖出一道紅得刺眼的血痕。

  便是如今,商承恩也忘不了那日的情形,蘇傾池蒼白得沒有一絲血絲的面頰,以及身後那道扎眼的紅。

  蘇傾池因為背後那一刀,養了足足兩個月,等他的傷方有起色,商承恩便帶他去練刀法,蘇傾池也是個硬性的人,一次次下來,背後的傷口掙開無數次,每次乾淨衣裳去,一身血袍回,商承恩半句話沒有,蘇傾池竟也不吭一聲,於是這個傷便一直拖了四個月方好。

  晚上,空氣中還有一絲涼意,觸在肌膚上並不寒冷,卻是極為舒適的。

  下午眾人已開工挖了幾十米長的壕溝,皆是精疲力竭。

  營地位於小山丘的背風處,又在另一座山脊的側面,一旁有深山密林,夜間常有野獸出沒,這個季節已有蚊蟲鼠蠍,眾人在軍營四周遍撒糙木灰,驅蟲避蛇。

  這晚營地中央支了鍋,就地取材熬了些熱湯,說是軍營中有人染疾,擔心會是疫病,於是這些時日隔些時日便會煮一鍋熱湯,加了些時症藥材,作為臨時防治。

  天晚了些,軍營四處已生起了火把,火光搖曳,一時晦明不定。

  商承恩盛了碗熱湯,徑直走向蘇傾池,他方才去盛湯的時候,蘇傾池還醒著,回來,那人已經靠在營地的樹上睡了。

  若非累極,他不會顯出這樣的疲態來。

  商承恩將他喚醒,蘇傾池睜開眼瞧見商承恩遞到他嘴巴的熱湯,接過喝了兩口,待熱湯將身上的倦乏驅散些,兩人就著湯吃了兩個冷饅頭,便算解決了晚飯。

  此處軍營不比別處,他們隨時要應戰,況且軍中物資尚不充裕,除卻高級將領,其餘將士皆是數十人一個帳篷,兩人自從京中回來,便再無親近機會,一來正是戰時,要應付隨時突襲而來的敵兵,已耗盡他們精力,再無心其他,二來兩人一舉一動皆處在眾人視線之中,便是念極了對方,也只能在無人之處略略親昵一番,以慰相思。

  然如今離交戰尚有些時日,兩人一歇下來,連月來的苦思便洶湧而至。

  商承恩伸手替蘇傾池擦去臉上的污漬,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柔,“在想什麼?”

  蘇傾池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著半年多來一路征戰,每日都在不停地拼鬥砍殺,他竟已有許久沒這般靜下心來看過月色了,他往後仰了仰,肩膀與商承恩的緊貼在一起,“今晚的月,很圓。”

  商承恩硬朗的五官線條柔和了些,低低的笑聲極富磁性,“是啊。”

  他靜靜地望著蘇傾池的側臉,經過這半年,這個俊美的男子愈發成熟,身形比剛進軍營那會兒硬實了許多,原先的雌雄莫辯,如今更多了幾分英氣,愈發讓人心馳神醉。

  兩人靠坐在樹下,正是陰影處,商承恩望著身旁嘴邊含笑的男子,呼吸沉了兩分。

  側身握住那人肩膀,俯身印上對方輕薄的雙唇。

  蘇傾池有些驚,旋即張口緩緩同他纏綿,舌尖進退,彼此糾纏,完全不同的兩中氣息相融的那一瞬,兩人皆有些動情。

  長期軍營生活,讓懷中男子嘴唇微有些乾裂,兩人相擁,唇舌嬉戲,取悅著對方。

  一吻之後,兩人的嘴唇皆紅潤了幾分,唇上亮晶晶的,是方才纏綿之時留下的痕跡。

  蘇傾池低低一笑,抬手,指腹將商承恩唇上濕潤擦去,“許久未沾,竟還這般熟練?可是偷偷練過了?”

  商承恩笑,伸手將他拉進懷裡,聲音透著一絲沙啞,“一碰你,便什麼都會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