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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思知道他今日略飲了些酒,將信收回匣子裡,便吩咐侍女進程醒酒的甜湯。又令他過來坐。

  ——蕭懷朔依舊沒有娶親。

  他態度堅決,兼這兩年他確實還在孝期中,朝臣們便沒有苦勸。徐思既已知曉他的心意,當然也不會繼續緊逼。

  故而這兩年國中有君而無後的狀況,維持得還算平穩。

  不過想來也持續不了多久。朝中已經有人重提立後之事了。年初除服,這個月琉璃也出嫁,想再拿守孝做藉口,朝臣們大約也不會再買帳了。

  徐思猜想蕭懷朔近來心煩,應當多少與此相關。

  今日飲至薄醉的地步,只怕是借酒澆愁了。

  她看得出,蕭懷朔對如意依舊沒有死心——她這個兒子本來就比旁人長情、執拗些,在感情上看不開並不稀奇。

  她不願刺激蕭懷朔,便乾脆不提這一件。只道,“想吃些什麼?我讓人去做。”

  蕭懷朔卻搖了搖頭,道,“阿姐從交州回來了。”

  徐思一愣,忙道,“走到哪兒了?”

  蕭懷朔道,“八月十五時到的巴陵郡,想來不幾日便該到了吧。”

  徐思又歡喜,又顧慮蕭懷朔。蕭懷朔卻只垂著眸子,面上淡淡的。

  徐思幾番欲言又止,終還是說道,“你若放不下,待她回來……”

  蕭懷朔搖頭,道,“已經放下了。”

  徐思還要再說,蕭懷朔便道,“您就別為我操心了,我又不是兒女情長之輩。”

  這句話幾分真幾分假,徐思亦分辨不清。思慮了好一會兒,才道,“並不是讓你兒女情長,只是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該考慮下自己的親事了。”

  蕭懷朔面色淡漠,道,“……我只是想娶個比她更好的。”又笑,“若不領著個比她更好的人到她面前,豈不讓她更得意了。”

  明明是調侃,可對上他空茫寂寞的眼神,便知道他只是在逞強而已。

  唯有放不下的人,才會非要找個“比她更好的”。說找個比她更好的時,根本就已經將她當成最好的了。

  徐思暗暗嘆了口氣。若依蕭懷朔的意思,除非如意真的回心轉意,否則只怕他真會拖延到天荒地老。

  她雖不願在這些事上過多干涉,但此刻也少不得強硬一回了。

  便道,“今日又有人提起你的親事。我想就此操辦起來。你若還有話對你阿姐說,便儘快說吧。”

  蕭懷朔不由愣住,一時只是盯著徐思。然而到底還是復垂下眼眸去,道,“嗯。一切憑您做主……”

  十月底,如意回朝。

  琉璃成親,早半年多她就說要回來。雖然路上因事耽擱了些行程,最終沒能趕上琉璃的婚禮,但一路上安排得也有條不紊。待她行近建康,信使便幾乎一日一往的像徐思稟報她的蹤跡。等如意行至朱雀門時,徐思和蕭懷朔已輕裝簡從,微服前來迎接。

  如意風塵僕僕萬里跋涉而來,回到總舵,才要進屋梳洗更衣,便見滿院子的護衛侍從,才知道徐思和蕭懷朔已在屋裡等她了。

  她亦來不及換下衣衫,糙糙擦了一把臉,便進屋去見母親弟弟。

  出去一年,她身量拔高了,也略曬得黑了些。然而精神卻好,臉上半分疲沓也不見。一身乾脆利落的江湖打扮,更襯得她猿背蜂腰、俊俏清朗。如風也似的刮進屋裡,內外侍奉的宮娥們無不偷眼看她。

  就連徐思一時認出她來,也不由歡喜道,“還在想哪裡來的少年郎,好生俊俏。竟是你回來了。”

  如意笑道,“是我!阿娘……”便屈膝下拜,先給徐思磕了三個頭。

  然而頭還沒磕完,便被徐思拉到懷裡,道,“先讓阿娘好好看看。”如意噙著笑,徐思便捧著她的臉,仔細端詳著,“高了,黑了,也瘦了。”

  如意便抬起胳膊讓她摸上臂的肌肉,道,“越民住在山裡,我天天往山上跑,練得跟猴子似的。別看瘦了,可結實著呢!”

  徐思笑道,“哪有自己說自己像猴子的!”

  如意便又向蕭懷朔行禮。

  她依舊含著笑,那雙眼睛亮得如寒潭星光一般,清透乾淨。眸子裡了無心事、了無陰霾,看他的目光坦然又純粹——兩年前的事她顯然已釋然了。她亦遵守了自己的承諾,那目光中也並無疼愛的意味。她平等的看待他。

  她只微笑,“我回來了。”

  她依舊是如意,只是比過去更肆意和自在些。明明妝容糙率如庶民,卻反而比當公主時更明艷奪人了些。

  蕭懷朔看著她的眼睛,又想,她果然還是這樣的眼神看起來最美,又難過,她果然依舊沒有喜歡上他——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這兩年她始終行走在外,從未給他任何機會。

  蕭懷朔便也只垂眸點頭道,“嗯。”

  從交州帶回來的土產,早許多天就已送到。然而她又從沿途各地採買了許多東西,有些還在路上,也有些帶在身上。她便一樣樣拆箱出來,邊拆邊逸興揣飛的給徐思講她這一路上的見聞和趣事。這孩子出去了一趟,沒學會旁的,盡學會實在了。簡直恨不能將離別後的想念和親近全部變現成實物,一股腦全部塞給徐思。因那思念和親近太多了,東西都覺得不夠用一般。

  徐思聽著又好笑,又無奈。到底還是催促她別光顧著說,先跟自己回宮去——宮裡為她準備了接風宴呢。

  上了車她終於安靜下來。大概長途跋涉的辛勞終於追上了她的腳步,她靠在徐思膝頭,一時安靜得無話可說,竟悄然睡著了。便這麼安穩的,一路睡到回家。

  回辭秋殿裡,宮娥們服侍著她沐浴、梳妝、更衣。

  她換上宮裝從殿內出來,眉梢眼角略施粉黛,復又變回建康城中那個花容月貌、曼妙婉約的公主殿下。

  接風宴後,蕭懷朔早早退席,說是有政務要處置。如意則被玉華玉瑤姊妹纏著說故事,好容易被琉璃解救出來,又聽琉璃半抱怨半炫耀的講說婚後煩惱,最後還要被她催一回婚。

  等他們都走了,如意便和徐思一道靠在榻上,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著這一年來發生的事。

  不知不覺便又睡著了。

  醒來時日過西窗,餘暉漫灑。

  倦意依舊歇於眉睫,如意掩唇打個哈欠,起身尋找徐思。侍女們說徐思去了玄圃蒙學館裡,要如意不必去尋,且多歇一會兒。

  如意歇不住,便要去玄圃尋徐思。更換好衣衫,才出門去,便見蕭懷朔從外頭進來。

  他們便一道去蒙學館找徐思。

  蕭懷朔放緩腳步,如意便也不急於趕路。

  他們便沿途觀賞宮中一糙一木。

  兒時他們也常這般結伴走在宮道上,一前一後,一急一緩——蕭懷朔當然是且後且緩的那個。他幼時懶,懶得能長糙開花,如意卻是歡騰俏皮的性子。往往先是牽著手,越走蕭懷朔便越耍賴不肯走,於是不知不覺如意便跑得遠了。回身見手上牽著的那個丟了,趕忙回過頭去,便見一個七拽八拽的小屁孩在後頭控訴、委屈又霸道的瞪著她,偏偏還不許宮娥們抱著他往前趕。於是她便跑回去牽住他,遷就他。

  但終於有一天,他鬆開了手。她於是拍動翅膀,高高的騰空,遠遊四海去了。

  他們便聊著交州的局勢,聊如意在南方所見所聞。

  和同徐思說起時不同,她講的當然不是趣事,而是她一路上的思考。

  蕭懷朔亦認真聽著。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軟弱和越軌的話。

  只在將到玄圃時,他知這條路就要到盡頭了,終於停住腳步。

  如意也跟著停下來,略有些疑惑的望著她。

  蕭懷朔凝視她的面容,她眼眸清澈如水,裡面倒影著他的身影。他想,不知她能否將他此刻的模樣記在心裡——大概,是記不住的吧。

  他說,“我快要娶親了。”

  如意的眼睛輕輕的眨了一下。這一路上她始終維持著的那種似有若無的距離感終於輕微的被打破,那壓迫著她的睫毛的心不在焉的睏倦也稍稍被驅離。她屏息,並且凝神的望著蕭懷朔。

  蕭懷朔道,“人選阿娘已經替我定下了。”

  他能清晰的看到,宛若無形的負擔被卸掉一般,如意的肩頭幾不可察的緩緩鬆懈下來。

  她眼中亦不由自主的染了些暖意——那是她心中尚未能完全清除掉的,屬於親人的情不自禁。她在為他感到高興。

  可是,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蕭懷朔想,他只是終於被迫承認自己贏不了而已。她的回應簡直就像在追亡逐北、趕盡殺絕。

  他便不再看如意。

  只道,“你也不要再一個人漂泊了。在交州那次,你怎麼敢自己一個上山?萬一交涉不成——”他說了一半便卡住,暗恨自己不該過於激動。略平復了一番情緒,才道,“快些找個人嫁了吧。”

  如意沒有作答。

  蕭懷朔便抬手揉亂她的頭髮,道,“隨便嫁給誰都行,別留在我跟前礙眼了。”

  永泰三年十二月,天子大婚。

  永泰四年三月。

  當江南糙長鶯飛的時候,滿城春色。自國子監沿秦淮河向西去,夾岸桃李繽紛,飛花勝雪。那落英沿河入江,這幾日江上漲cháo都帶了粉色。江中鰣魚食桃英而肥,正當最鮮美的時候。

  如意的商船從江陵來,如意隨船回京。至秦淮河口,卻被阻在碼頭外。似是靠岸船隻過多,碼頭繁忙,一時還騰不出泊位。

  她便到甲板上吹風。

  江上船隻往來如梭,桅杆如林。臨近傍晚,夕陽斜抹於江,波光如金鱗翻躍。

  有同樣閒而不能靠岸的船隻泊於江上,那船主好雅興,臨江抱琴,奏響清音。

  那琴音干雲,疏朗遼闊。便如雄鷹展翅翱翔於九天,翼下風高天長。卻倏然一回,盤而復旋。

  江cháo湧起。

  如意倚欄而聽,心情也不由跟著起而復伏。她想那琴音明明高闊無邊,卻為何令人覺著孤寂無偶,求而不得。

  遲疑之間,她已翻身踏著護欄,騰躍至那船上。

  落地便覺琴音一錚,那撥弦的手指停住了。

  一時風過。那江風吹開船樓上的木窗,那彈琴之人正和如意四目相對。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

  只一個恍神,已淚盈於睫。

  那人起身,一時只是凝望著她。

  將風越大了,江畔落花隨風亂飛。

  他們就這麼對面相望。千言萬語,俱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只化作一句,“……你失約了。”

  如意落著淚已笑起來,她想原來他也並非毫不在意,原來他也一直記掛於心。

  她點頭,笑道,“嗯,是啊。你還在等嗎?”

  他便也跟著笑起來,道,“嗯。現在,算是等到了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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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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