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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青澀到婉媚竟然只需一夕而已,花開盛放,絢爛無期。

  景辭捏住他衣擺,為難道:“家中老嬤嬤教訓,嫁了人都該以夫為天,雖不必事事親力親為,但也不該讓你來伺候我起身,總歸是……要不得的。”

  “那些個老掉牙的規矩你一個都不必守,關起門來過日子,你要如何都省得,誰到你跟前說三道四,直管告訴我,人頭落地也就著墨落筆的功夫。”

  “好好的,又說什麼要人命的事。依我看,雖說面上看著我是個不守規矩的,但心底里屈從,你呢?表面上三綱五常尊崇皇命,但骨子裡從沒彎過膝蓋。我摸摸,鳳卿後腦勺是不是長一腦袋反旋……什麼也沒摸著,光瞧見幾根白頭髮,回頭你真該帶一車何首烏上路,要真白了頭……或也一樣俊俏,另有風韻。”

  他笑著,任她胡鬧,等日光漸盛,才說:“好了,時候不早……”

  “曉得了,是時候啟程。別的話不多說,西北艱苦,保重身體,不必著急趕路,橫豎我都在宮裡等著你回來。”

  他低頭吻一吻她眉心,感慨道:“我的嬌嬌長大了……”

  她撇嘴,“能不長大麼?懵懵懂懂的讓人吃干抹盡都不曉得,人傻活該不是?”

  陸焉沉沉道:“只求你明白我的心,刀山火海,碧落黃泉,為了你,我都甘願。”

  ☆、第81章 陰雲

  第八十一章陰雲

  景辭緩緩挪著步子,與他相攜走到門外,院中紅梅未開,枯枝頹敗,天地一片肅然蕭索。日光淡淡,落在她娟秀俏麗的面龐,如玉的肌膚透著光,似琉璃易碎,煙雲易散。

  “兩條腿打顫,只能送你到這兒了,我心裡頭千萬般捨不得,但皇命不可違,往前還不知道多少艱難險阻,我明白你,你也要記得,無論多大困難,無論是千山萬水還是艱難困苦,我總是要等你的,天下風景再好,也比不得你院中一樹梧桐。”

  他聽得入了神,痴痴不能言語,她笑著踮起腳親吻他嘴角,銀鈴似的聲音迴蕩在耳邊,叮嚀他,“路上小心,往來平安。”

  他大約是說好,臨行前突然間抱緊了她,分明是尋常告別,在有情人眼裡卻割肉刮骨一般難捨難分,仿佛歲月匆匆,轉瞬即逝,恨不能日日與君好。

  風也清清,雲也淡淡,他回頭時,人已遠,但莫名能看清她嘴角溫軟笑容,如蜜糖一般甜在心底。山長水遠亦不可懼,因他心中已有歸處。

  第二日辭過梅影庵諸位師太,帶上陸焉留下的一隊侍衛乘馬車下山。皇城裡少了各宮正主,顯得落寞又冷清,但為景辭省去了晨昏定省,日子優哉游哉倒也輕鬆。

  但今年冬天比往常都要冷上幾分,葉落霜起,霧重夜涼,北風呼嘯著捲走所有生機,原野山間寸糙不留。

  夏末大旱,入冬又森寒,千萬里逃荒路上一家子人還能活幾個?大都死在棧道兩旁,蝗蟲似的啃光了樹皮野糙,為一把觀音土搏命,一個個漲起滾圓的肚,蠟黃的臉色,兩隻眼深凹,張著嘴喊餓,厲鬼一般伸手索命。

  大約是大雪將至,城頭上陰雲蔽日,大白天裡需點燈才看得清腳下。半夏窩在暖爐邊剝栗子,白蘇倚在燈下fèng一雙白襪,景辭懶懶翻著書。因著風冷霜寒,掛在廊下的白鸚鵡挪到屋裡,時不時喊“吉祥吉祥”“萬福萬福”,學會了一大車吉祥話,仍舊還是個長毛畜生。

  半夏嘀嘀咕咕說著,“聽說成外聚集一大幫流民,沒吃沒喝的見天兒鬧事,昨兒承安門那已經開弓she人,小郭兒同奴婢說,牆根下烏泱泱死了一大片,第二天天亮一看,嘿,屍體沒影了。都說是讓饑民拖進山里你一肘子我一腿的分了吃,嘖嘖……想想真是寒毛都要豎起來。”雖近在眼前,但說的都是旁人的生死掙扎,到底無關痛癢。閒得無聊拿鐵夾撥弄炭盆里燒紅的碳,翻出嗶嗶啵啵聲響,一個一個火星子接連上竄,過年似的熱鬧,嘴裡頭仍在感嘆,“按說就隔著一道牆,昨兒長慶伯府上大老爺生辰,還雞鴨魚肉的大開宴席,搭台子唱戲,鬧到天明,牆外卻可憐得破棉襖子都沒一件,餓得要吃死人填肚子,您說這世上的事怎就如此不公,流民的命竟不如狗畜。”

  白蘇瞄一眼垂目不語的景辭,再看半夏,“這是讓你惜福呢,嘴那麼碎,當心福氣都從舌頭上漏了。”

  “光會說我!”半夏站起身來,並不服氣,“仿佛你是個木頭人,一個字聽不進去,不知人間疾苦。”

  白蘇笑,“瞧瞧,咱們半夏姑娘近來念上書了,什麼人間疾苦,什麼朱門酒肉,隨口就來,之乎者也福兮禍兮,好文采。”

  半夏讓點著了,辮子上冒火,“我讀書怎麼了?我讀書是我進取,學海行舟不進則退,能文能武才當得起咱們郡主的大丫鬟。”刻意咬重了一個“大”字,好生驕傲。

  大約是將近黃昏,日光越發微弱,窗外陰沉沉不見亮光,教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景辭翻一頁志怪話本,睨一眼白蘇,懶懶道:“得了,你就放過她一回吧,哪一次不是把人急得跳腳?眼看就要到年下,咱們都和和氣氣的,來年才有好運道。”

  轉過臉來對半夏,“半夏姐姐跑動跑西辛苦半日,好不容易打聽出來,合該何可熱茶好生休息。先別忙著說話,栗子好吃麼,給我一顆。”

  “好吃,郡主要吃,奴婢先洗手去。”說到吃,這才陰轉晴,一溜煙跑去廚房打水淨手。

  景辭適才同白蘇說:“這丫頭近日藏著心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你也少惹她。”

  白蘇偷笑道:“郡主放心,奴婢知道厲害。”

  下午貪嘴,吃多了栗子積食,夜裡睡不安穩,索性與白蘇伴在一處說話,半夏見屋裡有光,也溜進來,長長的頭髮散著,肩上搭一件外袍,搬個小凳坐在床邊,還是從前幾個半大的孩子一塊兒笑鬧。

  景辭與白蘇聊著從前國公府趣事,半夏是個直腸子姑娘,肚裡藏不住話,忍了好一會兒,欲言又止,最終沒能憋住,猶豫著開口問:“郡主……您真打算同陸大人……那什麼,那什麼呀……”

  景辭好笑地看著她,問說:“哪個什麼什麼呀?恕我愚鈍,參不透半夏姑娘偈語禪意。”

  “就是……就是……”半夏支吾著,找白蘇求救,但這人落井下石,等著看熱鬧,她只有硬著頭皮說出口,“就是拜堂成親做夫妻啊,陸大人再厲害也是個非男非女的太監,這……這事太后老夫人能答應麼?”

  景辭憋著笑,逗她說:“怎麼?半夏姐姐不喜歡陸大人?不想去提督府上伺候陸老爺?”

  半夏急急道:“哪能啊,奴婢跟您正經說話呢,這……這郡主啊嫁太監,三千年頭一遭,奴婢想想都覺著……”

  “覺著什麼?”

  “荒唐。”她照實說,“您安安穩穩嫁個有家世有爵位的世家公子不成麼?怎地千挑萬選地竟還選了這麼個人,根本不靠譜,跟了他哪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白蘇不說話,默默看著景辭,等她答覆。

  景辭抬手點一點半夏鼻尖,含笑道:“你呀,真是操著天大的心。勞請半夏姐姐安心,我自己挑的人,自己心裡明白,不論將來如何,我心中全無怨尤。”

  見半夏仍舊一副懵懵懂懂傻模樣,她便玩笑說:“這個呀,等你有一日好似白蘇姐姐一般有了心上人便全都明白了,你說是不是啊?白蘇姐姐。”

  白蘇面紅,蹙眉害羞,“這好好的怎麼說到奴婢身上。”

  半夏笑嘻嘻得意道,“這個奴婢可清楚得很,白蘇姐姐同錦衣衛肖總旗眉目傳情也不知有多少日子啦。”

  “你渾說,再說當心我撕拉你這張嘴!”

  半夏吊兒郎當渾身像是街口胡混的張三李四,甩著腰間石榴紅的穗子,得意道:“總說要撕,哪一回真下手?可見白蘇姐姐心裡疼我呢,等姐姐成親,奴婢定要隨一份大禮。”

  景辭還要來湊趣,“得啦,你還不曉得你白蘇姐姐存了多少私房?怕是京里的貴人小姐都不如她。”

  白蘇羞得滿臉通紅,捂著臉跑回守夜的小床上,“任你們說,恕不奉陪。”

  應是笑笑鬧鬧靜謐歲月,一個不慎被半夜的嘈雜吵鬧驚了魂,捧在手心的瓷瓶落地,仿佛能聽見碎裂時劃破耳膜的利響。一剎那美夢盡碎,命如飄萍,轉眼成灰。

  嘉禾沒顧上規矩禮儀,急匆匆拍門,與白蘇說:“好姐姐,快將郡主叫起來,元人繞過宣府大同,從北邊直取京城,聽聞已經過了保定,再有幾個時辰就要到京城!”

  “怎麼……”消息衝擊太大,白蘇還未緩過神來。

  嘉禾向內窺探一眼,見已有悉悉索索響動,“姐姐守著郡主,小的再去外頭瞧瞧,總歸咱們在宮裡,比外頭安全。梧桐姐姐同錦衣衛說話呢,這就過來。”說完一轉身,又跑進灰沉沉的夜幕之後。

  白蘇再是伶俐,這一刻也慌了神,腿軟無力跌跌撞撞走到裡間,景辭已然裹上外衣,因夜裡睡得並不安穩,這時清醒異常,蹙眉問:“外頭怎麼了?吵吵嚷嚷的,天乾物燥,哪個宮起火了不成?”

  白蘇乾乾吞咽一口,啞然道:“元人南下,直取京城,如今已打過保定,眼看就要到京城,咱們快收拾收拾出城去吧。”

  景辭顯然一怔,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小姑娘,戰亂只在旁人口中聽說過,如今真到眼前,竟生出一股噩夢未醒之感。右手攥緊了松垮垮的襟口,眼睛盯著窗前百鳥朝鳳八面屏峰,沉聲道:“去把半夏桂心叫起來,別的小宮女能跟得上的才帶,要緊的東西收一收……不成,你讓桂心去廚房,能久存的東西都帶上。叫半夏來,挑著厚實的衣裳穿,梧桐呢?馬車不必了,帶上腰牌,咱們騎馬出宮。現如今皇上太后都不在宮中,沒個能做主的人,若真出了事便都是沒頭蒼蠅亂闖亂撞,倒不如家去,府裡頭必然也在收拾細軟預備出城南下。”

  ☆、第82章 禍起

  第八十二章禍起

  半夏動作最快,桂心還在系腰帶,她已經不知從哪個箱子裡翻出一件皮襖來扎紮實實穿上,灰鼠毛外翻,活脫脫是個剛下山的獵戶,景辭腦中緊繃的弓弦被半夏這身實用但滑稽的打扮一剪子剪斷。森冷又肅殺的冬夜,無星無月的夜空下得閒仍能欣然一笑,最是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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