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余何恐道:“你想不想出洋?”計春笑道:“那當然願意。”說著站起身來望了他,好像很期待他宣布下文。

  余何恐道:“並非我不願你在我一處,無奈常有德說你思想太新,他不願你在北平和我共事。他在政治上很有力量的,你怎樣能和他鬥爭?我有一個朋友辦的星光歌舞團,現時在南京表演,轟動一時,掙錢不少,不久他們要全班到南洋去。因為要走遠,就需要幾個話劇人才加入,以便組織得更健全些。我想介紹你去。至於川資,那自然由我出的。”

  計春聽了這話,知道他分明是要脫離關係,不免心裡冷了半截,退後兩步,手扶了椅子,沉吟著低聲道:“余先生覺得這是出路嗎?”說著一笑。

  余何恐道:“怎麼不是出路?他們這個組織,幾乎哪裡都可以去,吃飯穿衣,絕對無問題的。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這兩件事嗎?再要說到戀愛,那更好辦。他們那個團體就完全是過的愛情生活,他們還要到南洋去呢。南洋是中國人發財的地方,你為什麼不去?”說著,就在身上掏出一沓鈔票和一封信,一齊交給計春。

  第三十四回 合作變空言又成逐客(3)

  他雖然將信和鈔票接著,然而心裡已是跳蕩不休,兩隻眼珠呆定著,眼淚水幾乎要哭出來。余何恐道:“這是一百塊錢,你就坐二等車到南京去,還可以多一半錢啦。我這一點面子是有的。你去了,他們一定收留你。將來我有錢,還可以接濟你。今天我就要搬出旅館住到朋友家去,你明天就去罷。”

  計春並不是余何恐的子弟,他不肯留在一處,有什麼法子可以強迫他?只得點點頭道:“好罷!我去試試。若是能得南洋去,這個機會,倒也不可失卻的。”

  余何恐站起來一手握了他的手,一手拍了他的肩膀,笑道:“你有表演天才,無論什麼地方去,也不會失敗的,你好好地努力罷!”說著,又握住了計春的手,搖撼幾下。

  計春站在一邊發愣,又偷眼看尚小姐的態度時,見她微垂了頭,眼睛對地毯上注視著。自然這裡面含有著一番委屈,自己這也就不便向她告別,便向余何恐鞠了一個躬道:“好罷,多謝余先生了。”

  他拿了錢和信回到房去,就在床上躺著。始而他心裡很有些不服,後來一轉念,假如我不認得余何恐呢,也許我已經自殺了。這也好,免得總是依賴人不圖長進,既然要走,在這裡多耽擱一天,有什麼意思?搭晚車走罷。他心裡想著,用手拍了一下床,自己向自己表示著,已下了這一番決心。

  到了這日晚上,前門外的平浦通車,就把他載著送上了南京。但是到了南京以後,便消滅了“周計春”這三個字,那以往種種,也就只好說譬如昨日死了。

  在這日子過後的兩年多,是秋高氣慡的時候,南京各處的GG牌上,貼著有“星光歌舞劇團重到首都”的字樣,另一張GG,刊著歌舞團里各明星的名字。其間有男明星的名字,特別加大寫著“秋cháo”兩個字的,也是這歌舞團里叫座人物之一。

  南京這些摩登男女,各捧異性人物,逐日擁擠到戲館子裡去,而前兩年在北平不見了的孔令儀小姐,也在這歌舞團出演的戲院子裡發現了。她並不是來看舞女的,她是醉心於這裡的話劇主角秋cháo。

  在最初兩次看戲的時候,她覺得秋cháo這個人,雖然身量長些,但是有些像周計春,不過在舞台上,有一種化裝術夾乎其間,還不敢十分認定。接著又看了兩天,他的態度,他的聲音,簡直就是計春無疑。這真是想不到的事。他在北平宣告失蹤了以後,倒是加進這個歌舞團里來。雖然當初和他訂婚,不過是鬧脾氣的,但是他現在做了藝術家,有許多女子要追逐他。他便不是周計春,自己也少不得設法和他交朋友。倘果然是未婚夫到了,那又怎好放棄他,讓別人奪了去?

  如此想著,就寫了一封很詳細的信,寄到歌舞團演員們的住所。她心裡想著,計春現在是個明星,追逐他的女子很多,他或者明白了我從前對於他的態度,不過是舞弄而已,他決不會來理會我。

  然而事實與她理想相反的,便是在發信的第二日中午,計春卻親自來拜訪她了。

  令儀這時在一個大學校當旁聽生,依然過著她那繁華生活,帶了一個包車夫,兩個女僕,租了一幢上海弄堂式的樓房住著。這日中午,正在臥室里梳妝打扮,預備吃過了午飯,又去看歌舞去。及至女僕送上一張名片,接過來看時,卻明明白白寫的是周計春,這就不由得她心裡撲撲地連跳了兩下,喲了一聲,這就向樓下迎了過來。

  這個時候,計春雖不是在台上那種打扮,但是那面龐長得越發地豐潤,臉腮上由白里透出紅來,那頭髮雖不曾用什麼油來擦抹著,然而彎曲之間,自然地柔軟可愛。穿的西裝,也是平貼光潤,沒有絲毫的皺紋。

  令儀看到,又只說了一聲喲字。計春立刻跑了過來,伸手和她握著。笑道:“孔小姐!久違了。想不到我們在這裡會面。”令儀見他並不分著什麼界限,也就隨著讓他將手握住,先搖撼了幾下,那眼光閃電似的,在他身上看了一遍,這才分開手來,分別坐下。

  計春向屋子周圍看了看,笑問道:“這就是孔小姐一個人住在這裡嗎?”令儀微笑道:“不是一個人,還有幾個人呢?不過,我為了你受累不少。”

  計春紅了臉道:“這真是對不住。所以我找不著那鑽石戒指,也就不敢和你見面了。”令儀搖著頭道:“問題不在這上面,這一件事是我生平值得紀念的一件事,這一封有關係的信,我依然還保存著呢。你看看這封信,你就明白了。”

  說著,她就起身翻箱倒篋找出一封信來,遞給計春看。這其中有一張信紙,是用紅筆圈了的,當然這是最要緊的那一張了。先看那紅圈起首的地方,乃是:

  我孔氏門中,並不靠兒女來支撐門戶,好便要,不好便不要。且爾亦非爾母所生,爾如此放浪,爾母傷心已極,亦不能如前對爾姑息。今與兒約,兒能與周氏子永遠斷絕往來,回南讀書,改過自新,則過去之事,可以不說;否則爾與周氏子結婚之日,即吾宣布爾來歷之時,以後永遠斷絕父女關係。不但我之財產,爾不能分潤半文,即我親友之家,亦不容爾居住。限爾在信到三日之內,回我一電……

  計春將一張信紙看完,還要去看第二張信紙。令儀起身,將他的手背按住著道:“你想,這不就夠了嗎?我受壓迫不受壓迫?”

  計春道:“孔小姐幾個母親呢?”令儀道:“對了,這信上說,我不是我娘生的。我也很奇怪,怎麼會不是我娘生的呢?我也把這話問過我父親兩回,他說:不能說,一說之後,父女感情就破裂了。因為如此,所以我始終不能問下去。你既然是不見了,我在北方的經濟來源,又要斷絕,所以只好回南,依了我父親的條件。但是我對你的感情,很是不錯。你父親病在北平,還是我送他到醫院裡去醫好的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