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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下人》,這個兩幕劇——是我們偉大的藝人余何恐先生的創作。余先生是位努力於平民文學能實際走到民間去的作者。在這本劇里,用了他正確的意識,新穎的技巧,尤其見到他偉大而美妙的作風。

  戲的內容是這樣:一個鄉下人,來投靠城裡的資本家,這資本家是他的近親,理應加以援手的,而他所要求的,也只是三塊錢。但是這資本家能開了三千元的支票,給姨太太買鑽戒,卻不肯借他三塊錢,只打發他住在柴房裡,說他是個鄉下人,不配進上房。不過這鄉下人帶來許多鄉下的土儀,瓜菜之類,姨太太卻最喜歡吃,叫了鄉下人來,賞給他二十塊錢,叫他常常送菜來。後來鄉下人送菜送多了,姨太太十分歡喜,索性把自己的孩子認鄉下人做義父。要那資本家陪鄉下人吃飯。在這裡面,暴露了資本家的醜態,把握住了時代的核心。

  第三十四回 合作變空言又成逐客(2)

  余何恐看到這種地方,不免將眉毛皺了兩皺,微笑道:“把握住時代的核心這句話,在這裡似乎用不上。應該這樣說:這齣戲劇,本來還應當編得沉痛些,只是在某一種關係下,不能辦到。所以這是喜劇,而喜劇的意味,只好偏重於暴露資產階級一方面。這樣說,比用把握住時代的核心這一個濫調,要好得多。”

  計春笑道:“我覺得不用這句話,人家會疑心我們把握不住時代。就要讓人家說我們是沒落的作品。”余何恐還要說什麼,茶房進來,說華國銀行的常經理來了。余何恐聽到,立刻站了起來,口裡連道:“請請請!”口說著,兩手還不住地扯了兩扯衣襟,手上拿的那張稿紙,慌裡慌張地放在桌上,就不曾理會得了。

  那常經理擁了皮大衣皮帽子走將進來,衣帽還不曾脫下,兩隻眼睛,早就向尚小姐身上盯著,笑問道:“這是哪一位?”余何恐笑道:“這是尚小姐!來來,我給你介紹。這是常有德先生,他是銀行界裡的名人,全中國都知道。”

  尚小姐因他這樣的鄭重介紹,就站起來笑盈盈地行了一個鞠躬禮。常有德脫了帽子,也還了一鞠躬。而在當時,已經把尚小姐看了個透徹了。他慢慢地脫下了大衣,站在桌子邊,伸手就去取那木盒子裡的雪茄菸。不想在這個時候,卻看到盒子上放了一張藍墨水寫的稿子,於是撿起來看了一遍,笑道:“啊!余先生這樣的攻擊資本家,我倒不是資本家,不過乾的是銀行事業,總有些資本家的嫌疑。我倒要代表資本家……”

  余何恐笑道:“常先生有些錯誤吧!你看那稿子上的口氣,是我寫的嗎?”常有德笑道:“《鄉下人》這本戲,可是余先生編的。若是將來模範劇場建築起來,所演的都是這一類的戲,恐怕股東方向,有些不願意。”

  余何恐答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常有德將雪茄菸咬掉了頭子,銜在口裡,向沙發上坐下,那雪茄還不曾點著呢,尚小姐就擦了一根火柴送了過來。常有德看了那張稿子之後,心中本來大不謂然,可是這根火柴的力量,卻是特大,他將煙吸著了,立刻軟化下來,就向尚守貞彎腰又點頭道:“這可是不敢當。”守貞對於銀行經理這種客氣,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索性斟了一杯熱騰騰的茶,兩手捧著送了過來。

  計春在一邊看到,心裡很是不願意;所以不願意的原因有三:其一是常經理不睬他;其二是余先生這樣恭維資本家,言行不符;其三是尚小姐花枝一般的人,未免太糟蹋自己了。老在這裡冷眼看人,還有什麼意味?於是扭轉身竟自走了。

  到了屋子裡,怒氣兀自未息,將飯店裡放在桌上的一套文具和信箋,提起筆來,一連寫了七八張標語:如剷除資本階級,以及養成大無畏的精神,打倒欺騙青年的文妖等等。但是寫了七八張標語,也並不能夠對著什麼人示威,只是一個人在屋子裡“大無畏”一陣子也就罷了。氣不過,又在床上睡了。

  正朦朧間,房門敲著響,將門打開,卻是尚小姐笑嘻嘻地站在門外,心裡忽然地醒悟過來,又是在做夢。做夢也是很好,這回別糊裡糊塗地就醒了,必得在夢裡溫存一下子,落得便宜,於是彎著腰笑道:“尚小姐光顧,真是榮幸之至,請到裡面坐。”

  守貞手扶了門機鈕,伸著頭向裡面看了一看,笑道:“不必了。余先生走了,我一個人寂寞得很。周先生到我們屋子裡去坐坐吧。”計春聽著話,眼看了守貞的臉色,鼻子裡聞著香氣,心裡暗念著,這決不是夢,若是夢,哪有這樣清楚。

  尚小姐見他只管沉吟著,便笑問道:“你這是做什麼?怕余先生不願意吧?”計春不曾考慮,突然地答道:“我怕是夢。”他這句話,守貞聽了,也有些領會,不由得臉上紅了起來,笑道:“青天白日,怎麼說是做夢。”

  計春覺得真不是做夢了。在這幾個月不曾有女朋友往還的時候,現在又特別地感到有趣,立刻精神煥發,跟著守貞向大房間去了。

  他是十一點多鐘去的,在那屋子裡開了飯吃,到了三點半鐘出來,同著守貞一路去看電影。到了電影散過以後,他又請守貞吃館子。直到晚半天七點鐘,方始回旅館來。不想叫茶房拿鑰匙開門時,茶房卻說余先生早回來了。計春聽了這話,就是一怔。守貞紅著臉向他低聲道:“沒關係,你說是我要請你的好了。”計春立刻也就想到,若是躲躲閃閃地,那也反是不好,索性大了膽子跟在守貞身後一同走進屋去。

  一眼看到桌上菸灰缸上,已是架上好幾個半截雪茄菸頭子。余何恐橫躺在沙發上,還是不住地抽雪茄呢,見他二人進房,便跳起來道:“你們到哪裡去了?”計春道:“尚小姐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悶得很,要我請她去看電影。她要回我的禮,又請我吃館子。”余何恐向他二人周身上下看了一個夠,也就沒有再說別的。

  尚小姐見他不做聲,膽子越發地大起來了。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怎麼又不上天津去呢?”余何恐笑道:“你沒有聽到常有德說,反對我們演這種戲嗎?我們正要和他合作的時候,犯不上為了這種不相干的事,將感情破裂了。”

  計春道:“對於華北文藝會,怎樣地答覆人家呢?”余何恐道:“我們又沒有聽他指揮的義務,演不演,在乎我們,無所謂怎樣的答覆。”

  計春見他口裡說話乾脆,臉色也板得沒有一些笑容,心裡究竟有些毛病,也不敢在此久擾,自回房去了。但是余何恐對於他們出去同玩的事,似乎不怎樣擺在心中。到了次日,依然一處吃喝玩笑。計春這也就以為沒事了。

  過了六七日,在一個晚上,余何恐卻和他坐在一張沙發上,表示很親密的樣子,低聲向他道:“計春!你是很有希望的青年,終日和我住旅館,這不是辦法。我應當和你找一條出路。”計春道:“余先生有這樣好的意思,那就好極了,教我往哪條路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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