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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在莊子看來,仁義禮樂就是整人?

  答:不但仁義禮樂,一切人為的、刻意的事情,都是禍害。《莊子·馬蹄》說,馬,它的蹄可以踏霜雪,毛可以御風寒。餓了就吃糙,渴了就喝水,高興了就撒歡。這就是馬的真性情呀(此馬之真性也)!可是來了個伯樂,說自己會馴馬,又是釘馬掌,又是套韁繩,這馬就死了三分之一。然後又訓練它立正稍息齊步走,令行禁止,服服帖帖,這馬就死一半了。伯樂這樣折騰,這馬就算得了奧運冠軍,也不會快樂。

  問:為什麼不會快樂?

  答:因為它的生活既不真實又不自由。

  問:這麼說,只有真實而自由,才是快樂和幸福的?

  答:對!這就是莊子的社會理想和人生追求。

  問:什麼是真實?

  答:所謂“真實”,也就是“率性”。所謂“率性”,也就是秉承天賦,順其自然。比如鷹,就該在天上飛;魚,就該在水裡游。簡單地說,該是誰便是誰,該幹嘛就幹嘛!

  問:貧賤的永遠安於貧賤,富貴的永遠安享富貴?

  答:誰要這麼想,那他就完全誤解了莊子。

  問:怎麼誤解了?

  答:請你想想,你為什麼會提出這個問題?不願意過苦日子,對不對?

  問:當然!難道還有願意過的嗎?

  答:有,墨子就是。墨子不但願意過,而且過得很開心。因為這是他自願的,是他的真實願望和自由選擇。你不開心,則因為那苦日子,是別人強迫你過的,對不對?

  問:對呀!

  答:這不就清楚了?顯然,問題不在“苦日子”還是“好日子”,而在真實不真實,自由不自由,願意不願意。在這裡,真實和自由是一切結論的前提。所以,不但被強迫過苦日子不對,便是強迫過好日子,也不對。

  問:是嗎?

  答:是。《莊子·至樂》說,有一隻海鳥飛到了魯國,魯國國君喜歡疼愛得不得了,又是設酒宴,又是奏音樂,生怕怠慢了它。結果怎麼樣呢?那鳥不吃不喝,三天以後就嚇死了。其實,真正為鳥好,就應該把它放回大自然,讓它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你認為那是“苦日子”。所以莊子一再說,他寧願像烏龜那樣在泥地里打滾,像豬那樣在圈裡哼哼,或者做一隻孤獨的小牛,也不願意到某個國家去當宰相。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問:叫什麼?

  答:富者吃得飽,貴者地位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只要主張真實和自由,就一定會主張寬容

  問:這麼說,莊子寧願貧困一生,也不出來做官,不是因為清高?

  答:當然不是!把莊子的“隱居”說成“清高”,是一種膚淺的理解。其實他追求的是真實,是自由,是自己希望和嚮往的生活。這種生活在莊子那裡,也有一個專有名詞。

  問:叫什麼?

  答:逍遙遊。

  問:想起來了。《莊子》的第一篇,篇名叫這個。

  答:但是這篇文章的開頭,卻講了一個奇怪的故事。這故事說,北海有一種魚,名字叫鯤。鯤,大得不得了,不知有幾千里長。它化作鳥,就叫鵬。鵬,也大得不得了,也不知有幾千里長。當它從海上飛起來的時候,旋風直上九萬里,水波相激三千里。就這樣,鯤鵬將用六個月的時間,從北海飛往南海。於是,鴳雀,還有斑鳩、蟬,就笑起來了。它們說,幹嘛呀?花那麼多的時間,走那麼遠的路。你看我們,只要飛到一根樹枝上,就停下來。實在飛不上去,就落到地面,不也很好嗎?於是莊子說,這就是“小大之辯”啊!

  問:這故事我們都聽說過,沒什麼奇怪的呀?

  答:好吧!那我請問,莊子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嘲笑了鴳雀、斑鳩、蟬嗎?

  問:從語氣看,好像嘲笑了。

  答:為什麼嘲笑?

  問:目光短淺,胸無大志,小家子氣唄!

  答:你認為莊子要表達的意思,就像陳勝說的那樣,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問:是啊!不是嗎?

  答:哈哈,這就不是莊子了。莊子連官都不想做,怎麼會去煲“心靈雞湯”,講什麼“勵志小故事”?更何況,莊子的理想和主張,就是“真實而自由地活著”。那麼請問,像鴳雀、斑鳩、蟬這樣“小富即安,自得其樂”,不真實,不自由嗎?鯤鵬扶搖直上、遠涉重洋固然是逍遙遊,鴳雀們在蓬間嬉戲,難道就不是?

  問:嗯,好像也是。

  答:不是“好像”,而是“就是”。馬在地上跑,豬在圈裡哼,烏龜在泥巴里打滾,鴳雀在蓬間嬉戲,都是“逍遙遊”。因為這都是秉承天賦,順其自然,率性而為,也都是真實而自由的。莊子,怎麼會看不起鴳雀、斑鳩、蟬的生活?

  問:那莊子又為什麼要嘲笑它們?

  答:莊子不是嘲笑它們的“小”,而是嘲笑它們的“笑”。

  問:鴳雀、斑鳩、蟬,不該嘲笑鯤鵬?

  答:對!因為“真實而自由地活著”,是每個生命體同等擁有的權利,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去剝奪,也沒有資格去嘲笑。大的尚且不能嘲笑小的,小的又豈能去嘲笑大的?然而鴳雀、斑鳩、蟬在說到鯤鵬時,態度都是“笑之”。這就太可笑了。

  問:這就是“小大之辯”,也就是小和大的區別吧?

  答:不!莊子的這句話,只能翻譯為“小和大的辯論”,不能理解為“小和大的區別”。事實上,《莊子》的原文,也是辯論的“辯”,不是辨別的“辨”。

  問:也有寫成辨別之辨的,版本不同吧?

  答:那就只能看哪種版本和翻譯,更接近、更符合莊子的思想了。實際上,莊子的主張,除了“逍遙遊”,還有“齊物論”。

  問:什麼叫“齊物論”?

  答:齊,就是平齊、齊等、齊一。也就是說,萬事萬物,都是平等的;思想言論,也是平等的。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高明。既然如此,莊子怎麼會去區別大小?

  問:不區別嗎?

  答:不區別。在莊子看來,大又怎麼樣?小又怎麼樣?高又怎麼樣?低又怎麼樣?美又怎麼樣?丑又怎麼樣?棟樑與小糙,西施與醜八怪,只要是真實的,自由的,就是平等的,也是一樣的,這就叫“道通為一”。

  問:統統一樣?

  答:道的面前,萬物平等。無論鯤鵬還是鴳雀,棟樑還是小糙,西施還是醜八怪,都有生存的權利,而且都有按照自己的天性和選擇,來真實生存、自由生存的權利。他們都可以有自己的活法,也都會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因此,你可以讚美鯤鵬,但不必嘲笑鴳雀。反過來也一樣。任何人都不能以己之長笑人之短,不能以一種自由嘲笑另一種自由,以一種真實嘲笑另一種真實。這就是莊子講這故事的真正用心。他的主張,應該很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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