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長時家裡的第一任公務員。吳大旺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聚在一起,人人失去覺悟和原則,放

  任著自己的理性和紀律,脫了軍裝,開懷露脖,個個喝得爛醉如泥,在千瘡百孔地挫傷著軍

  人的風範和形象。副團長已經躺在營長的床上打著呼嚕睡了過去,那個參謀不知為啥依著床

  腿,坐在地上,又哭又笑,而三營長自己,蹲在桌子腿下,不停地拿著自己的雙手,打著自

  己的嘴巴,罵著自己道,我讓你胡講亂說!我胡講好的亂說!倒是他們的連長和三團二營的

  教導員都還清醒,不停地拉著營長,勸著他道,何苦呢,何苦呢,哪個部隊留下,哪個部隊

  解散,誰都還不知道你何苦這個樣兒?

  三營長就坐在那兒哈哈大笑著又喚又叫。

  ——明擺著的嘛!

  然後,他的通訊員端了一杯泡好的茶水到了他面前,先用嘴唇試了一下熱不熱,就把那

  茶水遞給了營長說,喝吧營長,人家說濃茶醒酒呢。營長便接過那杯水,慢慢倒到地面上,

  讓那晶黃的茶水漫無目的地朝四面流動著,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說你們看,這就是我們

  三營的兵,和這水一樣,朝著四面八方流。到這兒,窗口的吳大旺開始變得懵懂又迷惑,他

  不知道他們為啥兒會聚到一塊兒,為啥會喝得如此不顧影響,個個癱醉。也就這個當兒,連

  長扭頭看見了他,驚怔了一下,臉上顯出一種慘白,瞟一眼屋裡倒下的戰友,忙丟下營長從

  屋裡快步走出來,一把將吳大旺從窗口拉開來,瞪著眼睛質問他,我沒讓你歸隊你為啥歸隊

  呢?

  他說,連長,我回家已經一個半月啦。

  連長說,去沒去師長家?他說,還沒呢。

  連長便鬆了一口氣,又返身到營長屋裡說了什麼話,出來就拉著吳大旺,帶著通訊員,

  回自己的警務連里了。一路上,連長和指導員恰恰相反,他惜語如金,只給吳大旺說了一句

  話,說今天你聽到看到的,誰到不要說,說出去傳到師長的耳朵里,那事情就大了,不可收

  拾了。

  事情就是這樣,吳大旺回到軍營,猶如一粒扣子,掉進了一團亂麻之中,雖然有其千頭

  萬緒,卻沒有一絲線頭能穿入他那粒扣子的扣眼兒。精簡整編,那是多麼大的事情,他一個

  小小的士兵,哪能理出一個頭緒來。而他所關心的,只是他和劉蓮的愛情,還有因為那愛情

  結出的他退伍回家、安排工作和把妻兒的戶口轉入城市的勝利果實。

  在吳大旺的眼睛裡,事情就這麼簡單。回到軍營那短暫的日子裡。令他真正深感意外的

  是,本是做著以悲劇來結束那段愛情故事的準備,卻意外地收到了加倍的喜劇結尾的效果。

  沒有想到,因為他在軍營不合時宜地出現,倒加速了組織上安排他儘快離開部隊的步伐。

  居然在短短的一周之內,人家就安排好了他的工作,辦理好了他的妻子、兒子農轉非進

  城的一切手續。而且,這些麻團樣凌亂、纏人的事情,居然沒讓吳大旺有一絲的難處,費上

  一丁點兒的手腳。而他所要配合的事情,就是在機關幹部的指點之下,填了幾張表格;在有

  關表格的下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而已。

  事情的結尾,真的是快得迅雷不及掩耳,讓吳大旺有些措手不及,缺少心理準備。這幾

  天的時間,他把有關國計民生,固我長城、強我軍隊的整編工作放到一邊,利用白天,重新

  熟悉了陌生了一個多月的軍營,和同鄉們見了一次面,把被褥、衣服洗了一遍;利用夜間,

  簡單疏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理形狀,把對劉蓮的思念,由模糊不清的欲望和牽掛,整理成近乎

  於鄉村說的桃花大運的愛情,以期用桃花大運四個浮淺的字眼,來減低對他來說已經變得不

  再現實的欲望之念。

  吳大旺已經隱約感受到了這場愛情的全部經過,似乎是從一開始都在一個謀劃好的計劃

  之中,如何開始,如何結尾,都如一場戲劇有導演在幕後指手劃腳,而留給他的發揮空間,

  只是把自己的內心真情,一點一滴地向外揮發,直至到自己投入到或多或少地有些不能自拔。

  感受到了愛的流失,卻又不願承認自己和劉蓮的愛情,滲有渾雜的水份。從內心深處,

  他寧願利用自我的欺騙,也要維繫住他心裡那美好的童話。因為體味到了生命內部的美好,

  就更不願把自己的故事,與外在的整編聯繫起來去加以考查和思考。他不相信師長會甘願把

  自己的部隊借著精兵簡政之風,化為秋天飄零之葉,讓他的部下,團、營、連、排、班,直

  至每一個士兵,都如這季節的樹葉隨風飄去。雖然已經有三個營和四個連隊在一聲令下之後,

  被汽車拉著到了千里之外的兄弟部隊,到了那塊滿是少數民族的邊疆地區,但他還是不願面

  對這樣的事實。在他親眼目睹到的兩天裡,他看到部隊整編,師里住有軍區和軍里的工作組,

  工作組的組長由軍長新自擔任,透過這莊嚴的形式,他體會到了整編的嚴肅,以旁觀者的目

  光,見證了那些被調離開這座軍營的部隊,在和首長們一道兒忍悲含痛地用完最後一頓豐盛

  大餐,有許多人借著一點酒興,在無人知曉的僻靜之處,砸了和他們朝夕相處,擋風避雨的

  連隊的玻璃,摔了許多十幾年一直與他們同榮辱、共患難的訓練器材,最後在離開營院要走

  時,他們彼此抱頭大哭,痛不欲生,如同一場再也難以相見的生離死別。

  但是,他們還是走了。

  一團調走了。

  二團的一營調走了。

  師直屬隊的機槍連也被調走了。

  吳大旺是在昨天的下午,悄悄來到與勤務連相鄰的機槍連,那時候那個曾在解放戰爭中

  兩次立過集體大功的連隊,已經被五輛解放牌卡車送往鐵路上的軍轉站。他到機槍連時,那

  里只剩下濃厚的狼藉,如同她和劉蓮兩個月前在師長的洋樓里砸東甩西留下的一片凌亂,所

  不同的是,他們在一片狼藉中收穫的是瘋狂而真摯的愛,而這個連隊,在一片狼藉中,收穫

  的只能是每個軍人突如其來的命運的沉浮與改變。訓練的木槍扔在屋子裡,留下的木馬上那

  新的膠皮被人用刀割破了,露出的豁口如同大喚大叫的嘴。原來整潔的黑板報上,醒目地寫

  著一行粗野而火熱赤誠的文字——操你媽呀,我不想離開這座軍營啊!

  還有被封的宿舍屋門的封條上,有士兵用紅色鋼筆寫了幾句順口溜——大海航行靠舵手,

  舵手聽命細水流;水流往東我往東,軍人的命運更自由。

  這順口溜的作者落款是意味深長的哎啊呀。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