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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和傑夫一樣,能安撫我,也能安撫別人,以前他做經紀人,固然長袖善舞,現在做古董拍賣師,更是所向披靡,他對於藏品的介紹,一字一句,仿佛都是金科玉律,叫人哭著喊著要買。

  迷迷糊糊想到這裡,我忽然發現,他轉做古董拍賣師,好像已經快要四年了,因為距離他徹底離開我那一天,也快要整四年了。

  本沒有騙我,第二天早上一醒,劈面我就見到一張吹彈得破的小臉蛋,雖然蒼白了一點,卻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各個部件都分外熟悉,我久久凝視,終於放下心來,出了一口長氣。

  在旁邊為我舉著鏡子的本,愛憐的點點我:“放心了吧?來,起來我們去吃飯。”

  雖說有驚無險,我還是心有餘悸,打電話給二哥,聲明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再接那些要求太高的工作,說到底,賺萬貫家財,潑天財富,以他人的容顏生活下去,即算傾國,又關我本人P事?

  結果響了好久二哥才接電話,聲音虛弱無力,好像剛剛生了兩胎,問他幹什麼,說昨天晚上回去越想越傷心,一個人喝了三瓶威士忌,倒在家裡跟只死狗似的,剛才聽到電話鈴聲才悠悠醒轉。平時對我的工作態度頗有微詞的人,一聽我義正詞嚴的要求,竟然頓都沒打一個,滿口應承下來,看來青雲直上久了,大家都有點暈車。

  請完假,心情很好,本在一邊慢條斯理的繼續吃,不時微笑看看我,我心血來潮問他:“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幫我做經紀人,無論我有什麼無理取鬧的理由,你都接受,然後去幫我擦屁股的。”

  他聳聳肩:“你記錯了,那不是我。”

  吃一口菜:“你跟以前的經紀人戀愛?”

  我不死心 :“我不會跟你計較的了,我那麼愛你,何必裝做什麼都忘記呢。”

  他停下筷子,很認真的看著我:“我記性的確不算好,不過,也不至於連你都忘記。”

  我眼眶一熱,扭過頭去想,問題就在於,你就是徹徹底底,把我忘記了啊。

  面前的牆壁上,恰好就掛著一本掛曆,我的目光聚焦在八月十九那個日期上,上千個躺臥而不能入睡的夜裡,這個日子像被烙在我腦海中,絕對不會有任何差錯。

  就是那一個早上醒來,我失去生命中原本豐饒盛大的一切。

  都是拜我身邊這個人所賜,而他似一無所知,正波瀾不驚的喝一盅甜湯。

  忽然一撩眼皮對我說:“下個禮拜三,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腦子頂轟然一聲。

  下個禮拜三,正是八月十九日。

  這是我和本重聚以來,第一次結伴出遊,他做事風格精細,一應細節打點,面面俱到,我只有在一邊看的份,每在背囊里放進一樣東西,他就嘟囔一句:“CHECK.。”狀甚鬼馬。

  他帶了些什麼,指南針,地圖,野外宿營用具,風燈,方便食品……

  我們這是準備去哪裡啊?

  他頭都不抬:“青田嶺。”

  我一聽大失所望,敢情你起勁半天,去的原來是距離城區兩百公里的地方啊,真是何必呢,何苦呢。

  青田嶺是本城居民的周末休閒首選地點,山清水秀,遠近適中,設施配套與野趣盎然相得益彰,堪稱旅遊景點開發的典範,上那去玩兒有必要費那麼多周折嗎?只要帶一張信用卡就好了嘛,何處酒店不留人。

  本對我的不理解表示漠視,直到被絮叨得受不了了,才簡潔的對我說:“你跟我走,到時候就知道了。”

  如此充滿主導精神的行為方式,乃是我的最愛,我生平最不喜歡麻煩,有人手把紅旗立潮頭,叫我生我就生,叫我死我就死,simple is good. 歐耶。

  八月十九日晚,我深夜都不睡,眼睜睜將本看著,他穿棉的長睡衣,斜斜靠在枕頭上,看一本羅馬風化史,床頭燈落下一道陰影在他鼻樑上,映得那對眼睛如寒星,泠泠有光,怎麼看也看不到底,看不夠。忍不住偎上去,輕輕撫摸他額頭和睫毛,他順著我的手指貼過來,在唇角上印下一個小小的吻,說:“什麼?”

  我不說話,埋頭在他懷裡,心裡滿滿都是被刀割過後癒合時的甜蜜。

  時針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本在他一貫就寢的時間掩上手中書卷,去洗手間擦了一把臉,回到床上左右活動了一下腰身,喜悅明亮地深呼吸,說:“睡覺!!!”

  呼拉一聲躺下,合眼,不出三秒鐘,開始打起了均勻的小呼嚕。

  而我緊緊拉著他的手,空對著模糊的天花板,全神貫注,等等等等。

  等天亮。

  我絕不能在新熟黃梁南柯歲月爛斧山頭桃源洞裡的一宵亂夢後,醒轉頭見舊事重來。

  不過老實說,我的確不知道想睡卻不能睡,原來是痛苦到幾乎瀕死的一件事。

  八月十九,又是那年今日。

  本在我身邊,實實在在,還舒舒服服躺著,連一點小恐慌都沒有給我。

  我大叫一聲撲上去,把本壓在身下,又踢又鬧:“太好了,你沒走,你沒走。”

  他被我活生生弄醒,莫名其妙看著我:“走到哪裡去?”

  走到哪裡去都好,帶著我就好。

  他抱著我,沉默了一下,慢慢說:“放心,我會帶著你的。到哪裡都帶著你。”

  踏上前往青田嶺的路,我心情徹底放鬆,瞌睡一下就上來了,把安全帶綁綁好,小靠枕放在脖子下,頭一歪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似極香甜,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下,四周漆黑一片,隔著窗玻璃只看得到微茫的天空,帶著一種奇異的墨藍,深深的,像天都承不住,要翻轉了潑灑出來。

  我支起身體,抹抹眼睛,本在身邊默默坐著,抽一支煙,紅色菸頭一明一滅,好像在用燈語說一個謎語。

  我低聲問他:“我們這是到哪裡了?”

  他許久才說:“我的出生地。”

  出生地?二哥幫我查到的資料,歷歷如在眼前,說他始終在本地活動,但出生地點不詳。我一下子醒了徹底,坐直起來到處望,問:“那是哪裡啊?”

  本打開車門,一陣清冽的風吹進來,帶著一股奇異的味道,像新鮮翻動後的泥土,又像是外婆家後院種下的小番茄,只是那番茄以鮮血澆灌也似,蓬勃中隱約帶腥。我暗暗胸臆間不適,沒來由地乾嘔幾下,皺眉說:“好奇怪的味道,這是在菜園子裡嗎。”

  乾脆走下車去,踏足處軟軟的,踩實卻又覺得很硬,一球一球地突起,凸凹不平,我搖晃了一下,勉強站穩了,極目去望,朦朦朧朧的什麼都看不真切,只覺得天幕藍得奇怪,呈現出一個完美的半圓,和地表的連接處極為平滑,半點起伏都不見,我好奇地想去看看,往前走了一步,腳下絆到什麼,一跤就摔下去,幸好我訓練有素,身手敏捷,雙手一把把自己 撐住,驚魂未定地叫起來:“哎呀,本,我摔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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