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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慰到底是為人,還是為己,誰知道。反正二哥還是不依不饒哭了一陣,站起身來對我一瞪眼-“把東西幫我拿出來。”

  二哥帶來設祭的東西,零零碎碎一大堆,最新出來的美術畫冊和藝術雜誌,許多首飾擺件,其中有一些手工創意精美絕倫,另一些則深具異國風味,必然是在國外大街小巷淘來,回想我們每凡出外,都出雙入對,形影不離,他到底用什麼時間去買的那些東西,我打破頭都想不出來。

  支使我做完小工的活,二哥就在墓前席地坐下,一件件東西拿出來,對著墓碑絮絮叨叨,說這條銀項鍊的前塵,那隻貝殼手鐲的往事,三叉耳環來龍去脈,是怎麼樣婉轉迂迴。渾然當我是空氣。我百無聊賴站在那裡,咬咬手指,看看風光,有心和墓下人一起聽聽故事,又覺得非請勿入,不如做個外人。

  終於聽到日落西山,書說了一個段落,我幾乎靠著空氣睡著。二哥站起身來,戀戀不捨對著墓碑上照片凝望,許久轉過頭來說:“算了,你還是不要……”

  猛然往後退一步,眼睛睜得老大,發了瘧疾一樣全身抖,指著我結結巴巴說:“美麗,美麗,是, 是不,是不是你?”

  我怔了怔,急忙從手袋裡拿出鏡子看,那裡面一早是阿希的面孔,只不過帶著我那副懶洋洋神色,與容顏之雅甚是不搭。奇怪,連我都不自知這變化是幾時發生的,難道孫大聖要化身牛魔王之前,連想一看一看的程序都節省了麼。

  管不得那麼多,二哥把起初的震驚熬過去,漸漸放鬆下來,目不轉睛對我看,神色又是眷戀,又是憂傷,我慢慢走過去,靠在他身上,感覺二哥顫抖的雙手環繞過我的肩膀,摟住,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幾乎要把嵌進胸膛里去,他的呼吸在我耳邊,無端我覺得冰冷,像他是條遊魂,喃喃說:“我要把你攪碎了,吃下去,融在血肉里,一生一世帶著你,到處去,永遠都不分開。”

  其中焦渴,當真寂寞,每日見二哥嘻嘻哈哈,紅塵遊戲,皮囊下到底藏著什麼,誰又明白。

  世上完美,大抵都是假的吧,或至少有苦衷,圓月上斑斑點點陰影。信不信?

  二哥今日,活脫脫是一個牽線木偶,被什麼拉扯一下,就做一個反應出來,而且堅持好長一段時間不改變,直到能量耗盡為止。

  我被他死死抱住,大半個身子都靠下來,媽的好重,我覺得整個人都冷冰冰的,心裡難免想,莫不是模仿死人的樣子,一點點自己也就死了?

  哭出來罷。

  反正都是回不去了。

  終於和二哥出得銀河公墓,天色已經見黑,我們兩個都精疲力盡坐在車上,他看我一眼,說:“變回去好了吧,你這樣坐在我身邊,感覺很奇怪。”

  我晃晃頭,愣半天,慢吞吞說:“現在變不了怎麼辦?”

  二哥很詫異:“不會吧,你以前都隨心所欲,最近你老是帶妝回家,是不是習慣改了。”

  我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好像遙控器失靈了一樣,噼里啪啦亂按,不曉得下一台節目會是什麼。”

  二哥若有所思哦哦哦,開車,回家,一路上險象環生,因他老是忍不住瞅著我,先是眼角餘光,然後瞳孔開張,最後就是被其他車喇叭聲嚴重警告,方向盤被打得吱吱亂叫,導致我在一邊東歪西倒。

  到我家樓下,我已經大汗泠泠,心說今天算是撿回一條小命。勉強爬下車,二哥還跟只兀鷹一樣把頭伸出駕駛室,直瞪瞪看著我,實在神情怪異,我對他揮揮手:“回了吧你,別看了,諒你今天怎麼看也看飽了, 路上注意安全。”

  二哥有口無心地唔唔唔,忽然說:“你自己注意安全吧。”

  縮回去一溜煙跑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樓下還停著另外一輛熟悉的車,裡面有一個熟悉的人,正臉沉如水地發著呆。

  本。

  關於我和本的第二次相逢應該如何結局,我有過許多暗地裡的設計,最通俗的一種,自然是與新歡綢繆時令他撞見,揮刀斷水,萬花叢中過,片葉趕緊扔。

  所有情場上失意的,都只有這一個報復的橋段有共識。

  機會到得眼前來,我卻驚慌失措,撲過去叫本的名字:“哎,你什麼時候回來了?今天幹嗎去了?怎麼不上去呢?”

  他打量我。

  很迷惑地。

  良久揉了揉眼睛。

  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個字。

  我卻倒抽一口涼氣。

  拼命打他的車窗,我叫他:“本,是我,我是美麗啊,你不認得我嗎,我是美麗啊。”

  他皺起眉頭:“你?”

  圍著我繞了兩圈,自言自語:“化妝不至於化到這個份上吧?”

  費了多少周折,本終於相信我是尹美麗,其間包括在公眾場合大喊大叫他的絕對隱私,連多條內褲顏色都一應爆出,倘若我再出名一點,狗仔隊隨時在側,那明天報紙娛樂頭條就一準有了。

  他最後迫於公眾場合治安管理條例的影響,終於鬆口驗明我的身份,帶我上樓回家,我差不多已經要瘋了,因這過程中無論我怎麼努力,運氣,加油,鼓勁,二哥的女友形象都像電線桿上的老軍醫廣告那樣牢牢貼住我,我以前變身過的任何死鬼大人物,包括香奈爾和黛安娜,都沒有這麼固執,完全可以一洗了之。

  本被迫承認我就是尹美麗之後,就在客廳里看著我,跟只陀螺一樣滾進來滾出去,搜羅出各種各樣的洗面產品往臉上招呼,無論日系韓系歐美系,泡沫乳液磨砂粒,併肩子齊上,可憐我那層皮,在一重又一重的衝擊波蹂躪下,丟盔棄甲,屁滾尿流,白變紅紅變青最後歸於透明,唯滄海橫流中二哥舊愛之顏不改英雄本色,立於我身,巋然不動,簡直打了個天長地久的主意。

  癱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我完全絕望了,不敢看自己的臉,我隨手抓起一塊背部磨砂浮石,對著鏡子用力擲出,嘩啦一聲過後,玻璃碎塊成千上萬跌落在洗手台上和地上,反射出幽黃螢光,默然啞然。

  本推開門進來,扶起我,輕輕撫摸額頭,柔聲說:“沒關係,明天就沒事了。”

  我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他將我帶出到起居室,坐下,在我脖子後面放一個小小靠枕,真軟,讓人覺得全身都酥酥的,放鬆下來,我抓著他的手貼在臉上,苦惱的說:“你怎麼知道。”

  每一根手指都暖而有力量,聽著他安定地說:“你每次回來,不都帶著別人的容顏入睡嗎?早上就恢復自己了,以前我還說你怎麼醒得那麼早,次次在我起床以前就把妝卸好了。”

  他親我耳垂,很溫情,喃喃安慰:“睡吧,睡吧,明天是新的一天,醒來就好了。”

  多有說服力,我看進他狹長的眼睛,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對於自己在說些什麼,極有自信,因此也讓聽的人有自信起來。我順從的點點頭,翻身倒下,就在沙發上合眼,漸漸沉睡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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