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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道,一定。

  他們就這樣日日隱藏在杜家後院,不知過了多少個朝夕。他們知道杜少翁本來家道中落,陡然家裡來這麼多人,需要供給飲食,將會更加捉襟見肘。在這貧窘的情況下,如果時間拖得越長,就越有更多的變數。不過還好,十多天後,杜少翁來到後院,已經帶來了好消息,他笑對劉據說,臣託付壺關三老籍長孺上書,為太子辨冤。皇上好像頗有感悟。

  劉據大喜,果真如此麼?真是太感謝杜君了。

  杜少翁欣然道,是啊。也靠沈君文采斐然,否則天子也未必那麼容易被打動。

  劉據道,的確要感激沈君,真乃公卿之才。沈君一寫完,我就讀了數遍,非常感動。沒想到沈君年紀輕輕,對人情如此瞭然。象那"故父不父則子不子,君不君則臣不臣,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真是得儒術之精粹,我自以為從小精熟《公羊》、《谷粱》二經,卻不如看沈君這幾句讓人發蒙。

  杜少翁笑道,沈君闡述積毀銷骨,眾口鑠金一段,真是一唱三嘆。臣這幾日日日吟誦,都爛熟於胸了。他說著口中吟道:"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於瞽叟;孝己被謗,伯奇放流,骨肉至親,父子相疑。何者?積毀之所生也。由是觀之,子無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為漢嫡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奸詐,群邪錯繆,是以親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於藩。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小武忙躬身道,杜君如此抬舉,武深為慚愧,只是不知皇上有沒有下詔赦免太子。

  杜少翁道,還不能知道皇上的確切意思。不過此書奏上,皇上雖然沒有報文,卻令尚書賜籍長孺黃金,並善言撫慰,可見已經不再怒恨太子。不過臣想,皇上要撤回系捕太子的詔書,還有個情緒的轉折過程,太子且放寬心,再等待幾日罷。

  劉據有點沮喪,唉,皇上一日不下赦書,我就一日不得出去。真不知哪天是個盡頭。

  杜少翁安慰道,太子切莫著急,再忍數日,一定有喜訊。我已經託付另一知交田千秋上書,再為太子辨冤。

  劉據嘆道,也只能如此了,多謝杜翁費心。

  又過去了近十天,杜少翁終究沒有露面。劉據和兩個兒子逐漸不堪忍受粗茶淡飯,何況連這粗茶淡飯都份量不足。他們在宮中的時候,每天能飽食三頓,現在卻只能兩頓,而且份量那麼稀薄。所有的人都餓得沒有什麼力氣了。時間並沒有過去多少天,可是給人的信心損害卻不成比例,幾天前杜少翁帶來的樂觀早已被飢腸轆轆的空腹消化得無影無蹤,他們一個時辰比一個時辰絕望。當杜少翁的兒子再送來那點微薄的飯食時,劉據叫住他問道,令尊好久不見,到底去哪裡了?杜少翁的兒子敬地答道,阿翁去了長安,據說是找摯友為太子的事活動。

  劉據憂急地說,可有什麼新消息?

  還沒有。阿翁走時,只是吩咐太子千萬不要出去。

  哦,劉據低下頭想了一會,我常聽到前院半夜也有響聲,頗為奇怪。你們每天睡得那麼晚麼?

  杜少翁的兒子頗為慚愧,遲疑地說,寒家素來貧困,不得不多織草鞋去賣,否則無米下鍋……

  劉據臉色灰白,默然不應。整個夜晚,他在屋裡踱來踱去,沒有一絲睡意。第二天一早,他召集眾人道,杜君一家為了我們十幾個人,愈發貧苦。這樣下去不行,一旦斷炊,就難免生變。我有個故人在臨近的新安縣,家財千萬,諸君誰能跑一趟,為我去找他接濟。

  小武忙勸道,太子殿下,還是再忍耐一段時間罷。現今皇上還沒有明確赦免太子,天下都想捕獲太子以封侯,太子能保證故人就可靠麼?

  劉據有點不悅,沈君不必多言,事已至此,實在無可奈何--何況,沈君的故人可靠,我的故人難道就會比不上?我身為儲君幾十年,總不能說一個靠得住的摯友也沒有。他頓了一下,似乎發覺自己說話不妥,補充道,沈君毋慮,一定會沒事的。我只不過不想看到諸位餓死,連累到杜君一家也餓死累死。

  聽太子這麼一說,小武也不好意思再勸阻了,於是默然不應。檀充國突然插話道,臣願意為太子充當信使,潛去新安。

  小武心裡很是不快,忍不住道,如此重大的事,檀君能夠勝任嗎?

  檀充國道,府君放心,雖然不才,可也不敢知難而退。

  劉據喜道,檀君一向辦事幹練,怎麼不能勝任?檀君願去,那是再好不過。我馬上寫好手書,君到新安見到主人,交給他就行了--速去速回。

  小武還想說什麼,看見太子滿臉喜色,話到喉頭,又吞了回去。

  檀充國俯身道,太子放心,充國一定不辱使命。

  看著檀充國離去的身影,所有的人心裡都升起了巨大的希望,他們盼望的還不僅僅是充足的食物,更指望伴隨著這食物而來的好消息,也許一聯繫上太子的這個摯友,就意味著又多了一個人加入到營救他們的陣營。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連根稻草也會當作救星。一群人亦如是。可是,他們哪裡知道,他們一心盼來的將是那樣可怕的失望。

  六

  征和二年的十一月辛亥,在檀充國離開後的第五天,黃昏。小武等人聽到前院有異常聲響。杜少翁的兒子匆匆跑來,惶急地說,太子殿下,有數百縣吏向這邊馳來,不知怎麼回事。

  劉據面如土色,果真有此事?敢問令尊從長安回來了沒有?

  杜子道,還沒有回來。我們遵照阿翁指示,日日去縣廷看露布文書,仍不見有赦書傳達,看來阿翁還在活動。現在購賞太子的文書還在到處露布,所以我們才勸太子不能出去。

  所有的人都是滿臉失望。

  哦,不知賞金多少,劉據的次子煩躁地說,現在憑空跑來了縣吏,你們家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怎麼可能輕易發覺?一定是有人向縣廷告了密。

  杜子怒道,皇孫,恕我直言,雖然我們和皇孫貴賤相隔,但是也不能容許皇孫這樣侮辱我們杜氏的家風。不管皇孫怎麼懷疑,我們杜氏一族,自問一片赤誠,蒼天可鑑。

  小武忙插嘴道,杜少君息怒,皇孫也是一時惶急。少君說有縣吏馳來,也許是其他公事,未必是發現了我們,我隨你去前院看看。

  劉據道,我們多幾個人去看看。

  幾個人匆匆跑到前院,攀上角樓,杜少翁雖然家道中落,但是這座宅子乃是先人傳下,雖然稍微破舊,規模卻還可以,尋常中人之家必備警賊的角樓還是有的。而且這角樓頗為寬闊堅固,簡直就像一個城樓。角樓上已經有很多人,杜少翁全家男子數十口皆面色嚴肅地向外眺望。只見遠處泉鳩水一曲,十幾輛蔥欞車正沿著河岸,向里門方向疾速馳來。角樓上的人心裡砰砰直跳,他們多麼盼望這是巡行官吏例行宣告詔令的行為。劉據趴在角樓欄杆上,嗓子裡頭乾燥得象要冒煙,一顆心七上八下。不要緊張,他心裡安慰自己道,也許是皇上頒布赦書了,文書剛剛傳達到湖縣,因為事情重大,所以縣廷專門派官吏下到各個裡來宣告。他盯著那些蔥欞車越馳越近,一雙眼幾乎要迸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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