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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二人的目光都落在電話上了。

  電話連響數聲,趙慧芝伸手縮手,想拿起又不敢拿起,似乎那不是電話,而是一顆定時炸彈。

  王啟兆忍不住說:“您畢竟正在值班,接,肯定比不接要好……”

  趙慧芝這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電話。

  “對,是我……”

  接著她就嗯嗯啊啊起來。

  王啟兆察顏觀色,想要聽出點兒什麼,卻什麼也聽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她感覺到了他那種迫切的目光,竟站了起來,一轉身,背對著他了。

  趙慧芝又嗯嗯啊啊了一陣,終於放下電話。她放電話時仍背對著王啟兆。之後低下頭,一手托肘,一手托下巴,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王啟兆望著她背影,屏息斂氣。

  那一時刻,辦公室里靜極了,空氣仿佛凝固了。

  趙慧芝長出一口氣,終於緩緩地向王啟兆轉過了身。

  她們一手托肘,一手托下巴,也不看盾王啟兆,自言自語的說:“是胡崇漢打來的電話。他了解到了確定的情況。看來你分析的對,發生在順安縣城裡的事件,是和我們毫無關係。”

  由於起初的好心情早已蕩然無存,此刻餘悸未消,連對胡副市長她也乾脆直呼其名了。仿佛破壞了她好心情的責任,對方也是有一份的。而且,她也“我們”起來了。仿佛可以那麼說僅僅是她一個人的特權,王啟兆是根本不配也那麼說的。

  然而王啟兆咧嘴笑了。和她相反,他的種種不好的心情,此時也一掃而光,蕩然無存了。他自從進入她的辦公室以後,第一次有心思將目光望向了窗外。接著,往回一收,落在他送給她的臘梅和水仙上。

  他諂媚地說:“你將那兩盆花待弄得可真好!”

  斯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外面的寒風止息了,辦公室里的陽光更加明耀了。

  王啟兆內心裡也充滿了陽光。

  一顆心業已篤定,他倒盼著快點兒結束談話;快點兒回到他的汽車裡,回到鄭嵐身邊去;快點兒將自己又充滿的陽光的好心情帶給予她了……

  趙慧芝放下手臂,重新坐在椅子上,身子朝後仰,舒服地靠著椅背,語調不緊不慢地又說:“有些具體的情況,對於你也就不必非得保秘了,免得你大難臨頭似的。順安縣城裡的事件是這麼引起——昨天夜晚縣公安局刑偵科一名姓張的副科長帶著二男一女兩名手下……”

  王啟兆說:“我知道那個張副張長……”

  趙慧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打斷我的話幹什麼?如果你自己什麼都知道了,你還跑我這兒來幹什麼?!……

  “您接著說,您接著說……”

  王啟兆趕緊顯出卑恭之相。

  趙慧芝就接著說道:“他們公安局的四個人,在縣城裡最好的一家飯店,叫什麼‘紅樓酒家’里,和老闆發生了暴力衝突。那一句女警被扣留了,結果縣公安局就去了更多的人。而老闆膽大包天,居然用自製的槍枝打死了那一句女警,現在正與一句同夥駕車逃亡。那名小保姆,是那個張副科長的槍枝走火打死的。至於那一個孩子的死因,現在還不太清楚……”

  把個王啟兆聽得頓時心驚肉跳,面如死灰!

  他心裡的陽光完全消失了,變為一片黑暗了。

  此時他才有點真正地明白了——為什麼許多人直撲他的度假村而來進行破壞。

  這座城市有數座跨江大橋。

  最後竣工也最新啟用的一座江橋,相對應的乃是城市的一處邊緣。隔著冰封的江面,從彼岸望過來,城市的燈光顯然疏少了許多。

  那是遠離城市喧囂之聲的彼岸。即使白天亦如此。即使昨天——三十兒的夜晚,一陣比一陣密集的爆竹聲,在江的這一段彼岸聽來也是依稀的、遙遠的。

  而此刻,這裡是靜謐的。

  風勢傍晚收斂了。

  此刻這裡只能聽到一種聲音。一種在光禿禿的高樹梢頭和乾枯得極其鋒利的草尖上掠來掠去的聲音。那是寒風的殘勢不情願消失而去的幽嘯。不定什麼時候響起,不定從哪兒傳來。像是伏敵相互進行聯繫所吹的口哨。它剛一引起人耳的注意,人耳剛一打算捕捉到它的方向,它卻消停了。

  於是四周又開始靜謐著。

  這裡沿岸排列著十幾幢小小的木板房,造型各異。若在白天,顏色也不同。它們有的有主,門上釘著寫有主人姓名的木牌,還一一落著鎖。有的卻沒主,門已脫軸了,或歪斜敞開著,或乾脆倒在了門前的雪地上。

  它們屬於本市的釣魚愛好者協會。

  若在夏秋兩季,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那兒的岸邊總是少不了垂釣者或立或坐的身影。白天小房子的煙囪會冒出繚繞的炊煙,意味著有剛從江里被釣到的魚兒可憐地成了鍋中之物。晚上小房子的窗口發散著光亮,或拉著窗簾,或沒拉,人影綽約。如果拉著,意味著裡邊並沒有魚在遭受苦難,而是有人在享受快感……

  釣魚愛好者們既然深愛此道,那麼在冬季里也是興趣高漲的。

  江面上這兒那兒鑿穿了冰層的一些釣口便是明證。像江面這個大棋盤上僅剩數子的殘局。怕發生意外有人掉下去,每一個釣口都用環狀的鐵刺障礙圍住著。

  此刻,江面上只有一個人。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冰上蓋雪的江面。

  他顯然不是一個垂釣愛好者。

  因為他沒帶任何一樣釣具。

  他仿佛是為了觀賞滿天星斗才仰躺在那兒的。

  在他和一個釣口之間是鐵刺。月光使每一個鐵刺的尖端都寒光閃閃。

  那釣口的直徑宛如缸口。結了一層薄冰。在一米多厚的冰面下依然故我地涌流著的江水,似乎企圖從這個冰面最薄脆之處往上翻溢,致使剛結滿的那一層薄冰不時地微微浮動一下。

  然而水既已結為冰,往往就變成水的克敵了。

  薄的冰仿佛具有某種韌性。它靠了那特殊的韌性,儘管危機顯見地伏動著,卻就是不再輕易破裂了。似乎要向江水證明,它結為冰的天然使命正是防止江水向上翻溢。

  那個釣口還證明,儘管這一個夜晚是大年初一的夜晚,但還是有一個酷愛垂釣的人剛剛離去。

  那人大約是用釣竿的握端在深雪上畫寫出了四個大字是——“命中注定”。

  不知那四個字意味著他滿載而歸還是一無所獲。

  仰躺著似乎在觀賞星星的人,走到這兒發現了那四個字,於是就選中這兒仰躺下去了。

  他正好躺在了“命”字的上下結構之間,如同是那個“命”字粗而短的一橫。

  他是王啟兆。

  “無處可去”這一句話,對於身無分文的乞丐意味著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對於真正的流浪漢卻意味著天下之大,可處處為家,流浪到哪兒算哪兒,走一步看一步。很隨便的那麼一種態度。此種態度也堪稱是一種人生的哲學。其玄妙之點在於,相信“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故流浪漢們雖也沿途乞討,但與乞丐們相比,骨子裡卻總是多多少少透著份兒達觀甚至沒什麼來由的樂觀的。同是“無處可去”這一句話,對於亡命之徒,比如王啟兆的小舅子之類,則只能意味著是“無處可逃”的別一種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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