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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疑惑多多,糊塗一片,但因自己確實跟縣城裡那三條人命的死沒有任何關係,王啟兆的一番話,居然還能說得從容鎮定,振振有詞的。

  趙慧芝也像剛才似的張了幾張嘴。他剛才那樣,最終還是問出一句話來了。而她卻干張了幾張嘴,一時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什麼話也問不出來,失語了。

  縣城裡那三條人命絕非王啟兆他僱人殺掉的,也絕非他親手殺掉的;這一點趙慧芝那還是確信不疑的。此刻她對人的認識能力悄悄告訴她,王啟兆根本不是那種敢做出殺人行徑的一個。即使他有過那麼一種念頭,也絕不會有那麼一種膽量。正因為幾經他的考驗,證明了他不是那種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全然不計後果的難操難控之徒,她不是才決定“扶持”於他的麼?

  既然順安縣城裡那三條人命的死根本不可能與王啟兆有什麼直接的關係,那麼自己剛才的一通當面指訴,不是太近於是強加在他頭上的莫須有的罪名了嗎?不是很失態嗎?

  她也感到有幾分羞慚,幾分內疚了。

  她那張由於驚慌失措而蒼白了臉,漸漸的紅了。

  王啟兆見她啞口無言,小聲問了一句:“我可以坐下了嗎?”

  趙慧芝這才稍稍的恢復了一點常態。她轉身走到自己的座位那兒坐下去,朝沙發擺了擺她的下巴。

  王啟兆在沙發上坐下之後,將自己胖乎乎的雙手夾在膝蓋之間,垂著目光,字斟句酌地說:“趙副書記,我來,也是要向你當面匯報一些突然情況的。可以說,也是屬於一樁惡性的突然事件。今天早晨,也有許多人闖入度假村去進行破壞,亂砸亂毀,還要把咱們那尊金鼎用大繩拽倒……”

  趙慧芝一皺雙眉打斷道:“你用詞考慮點兒,什麼‘咱們’那尊金鼎不金鼎的!”

  王啟兆的話就嘎然而止了。

  他抬起頭,轉臉看趙慧芝;而她也正瞪視著他。二人的目光,互相較量了幾秒鐘,還是王啟兆首先妥協了。他不再看著趙慧芝了,緩緩將臉再一轉,接著又低下頭去,目光又瞧著自己的膝蓋了。

  他並沒有對趙慧芝因而解釋什麼,很快回到自己的思路上繼續說下去:“剛才你告訴我,順安縣城裡死了三個人,還有一名女警。而我剛才也告訴你了,我和那三個人的死毫無關係。直到你剛才告訴我的時候,我才知道那件事兒。我想,情況會不會是這樣?——是縣公司安的人不知為什麼與民眾發生衝突了,闖下禍了,要不人們砸公安局幹什麼呢?而縣委處理事件的方式方法又不夠及時,不夠得當,對縣公安局有偏袒,致使事態擴大了,矛盾激化了。要不人們占據縣委幹什麼呀?這年頭,心裡憋著一股窩囊氣的老百姓多著呢,有時候沾火就著。何況,也不排除有居心叵測的人扇風點火的可能。結果呢,不論是縣城裡的,還是周邊農村的,心裡有這股火那股氣的老百姓,可一下子逮著了一個什麼理由,於是就群起鬧事,心想法不責眾,所以胡作非為,集體發泄。而度假村,就成了無辜的遭殃之地。老百姓一旦變成暴民,破壞一旦帶來了痛快,可不哪兒好哪兒高級就蜂湧到哪兒去進行破壞唄……”

  王啟兆第二次抬起頭,第二次將臉轉向趙慧芝;而趙慧芝卻正低著頭,用她叉開著五指的手撐著她的額。

  王啟兆說時,她一直在認真聽。自己既已驚慌失措,喪失分析和判斷的能力了,她倒很希望聽聽另一個的看法了。不管對方是王啟兆或不是王啟兆。

  她覺得他的看法也是能夠自圓其說的。

  王啟兆見她那副六神無主的樣子,不得不試探地問:“你認為我的分析也多少有點兒道理嗎?”

  這時倏的他,內心裡充滿了對趙慧寬闊這一位身為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女人的鄙視。他是依據從她口中獲得到的情況來作出自己的分析和判斷的。而一經形成結論,他便對自己推導出的那一結論深信不疑起來。於是此前纏繞心頭的不安的預感,種種疑惑和糊塗全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似的。

  金鼎度假村不幸成了無辜的遭殃之地——這看法使他的心理開始平定了。

  事後誰們將來承擔度假村的損失呢?——他竟開始想這樣的一個問題了。

  趙慧芝將手從額上放下,與另一隻手交叉握在一起,扭頭望著窗台上的臘梅和水仙,祈禱似的說:“但願是你說的那樣吧!”

  她仿佛不再打算看王啟兆一眼了,仿佛希望他趕快從自己面前消失。

  王啟兆心裡又惱火起來。

  然而他不動聲色,語調平靜又緩慢地說:“您看,我和您,再加上胡副市長,還有鄭嵐,我們四個人,是不是應該聚在一起,共同的,進一步分析分析情況,防患於未然?總不能都像沒事兒人似的,任憑破壞的行為在度假村里繼續下去吧?……”

  不料趙慧芝的臉猛朝他一轉,瞪著他冷言冷語地說:“鄭嵐算老幾?度假村的一切事和她有什麼關係?!”

  王啟兆一愣,隨即訕笑道:“她雖然年輕,卻是個明白人,思考能力挺縝密的。而且,經得起事,是我們信任的人……”

  趙慧芝卻不勝其煩地說:“得啦得啦,你給我立刻打住好不好?第一,她僅僅是你信任的人!以後你在我面少提她。非提她不可的時候,更別‘我們’、‘我們’的!第二,我喜歡的恰恰是糊塗人,我討厭那些個所謂明白人!許多事情,不是壞在糊塗人身上,而恰恰是壞在明白人身上!所以我警告你,有些事,你少讓她知道!更要少讓她摻和進來!……”

  “明白,明白,我只不過以為,多一個多一種思路……”

  王啟兆喏喏連聲。

  他第一次遭到她如此這般不留情面的訓斥。

  他剛才說鄭嵐“經得起事”時,將那四個字說出了格外強調的意味。弦外有音,其實也等於在說——“您趙副書記也經得起點事兒好不好?”

  而趙慧芝頭腦雖然有點兒亂了,大失方寸;耳朵卻依然如故地敏感,聽出了王啟兆的話弦外有音。所以她也一下子惱火起來了。所以她當即予以訓斥。絕不允許王啟兆在自己面前有放肆的表現,這是他們之間的原則。她自己單方面確立的原則。即使現在這麼一種面臨考驗的情況之下,她也還是要本能地維護那一套原則。

  王啟兆卻“噴兒”地笑了。

  趙慧芝生氣地問:“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王啟兆是在笑他自憶。她既然已經聲明了她討厭明白人,而自己卻一迭聲地說“明白”、“明白”,使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很蠢,卻又實在是蠢得可愛。同時,內心裡對趙慧芝的鄙視一下子又增加了許多。想到鄭嵐對她的印象那麼好,她對鄭嵐的態度也增偽裝得那麼親善,他不禁的替鄭嵐倍覺悲哀,也將趙慧芝這一個和自己一條繩拴兩端的女人的虛偽又看深了一層。

  面對趙慧芝的質問,他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為好,電話突然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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