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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我屬性情中人,我受了挺大的感動。

  我連連保證:"一定的!一定的!……

  "母親乾脆是在抹眼淚。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姑娘呀,你放心,你放心,學校一放假,我就讓你表哥把他接到家裡來住!……

  "她就一下子擁抱住母親,和母親貼了貼臉,還吻了母親一下,說:"大娘你真好!我要給你捎回來一個藥枕頭。我們那兒也生產藥枕頭……

  "她連坐也沒坐,始終站在暖氣前,和我和母親加在一起說了十五六分鐘的話,就走了。

  母親這兒那兒要給她尋找出雙手套戴,她沒等。她說,她還沒收拾東西吶……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追出門想陪送她一段路,卻又沒帶下自己的自行車鑰匙(不是故意的)。眼見她騎上自行車,逆著北風,消失在冬天的黑夜裡……

  幾天後,在母親的提醒之下,我正打算出門到大學裡去看看"表弟",他卻"光臨"了。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所穿那身單薄的衣服。嚴格講,從上到下,那都不能算禦寒的冬裝。

  我說:"我正想到你們學校去看看你呢!"他說:"我也挺想大娘的,來看看老人家。"偏偏母親不在家,買東西去了。

  我又說:"你很久沒來了。"他說:"很久沒來了。""外邊冷吧?""冷。""都考完了?""嗯。""考得怎麼樣?""馬馬虎虎。不過全及格了。"我自感交談頗為澀滯。我告誡自己須臾不要忘了"表妹"的叮嚀,有意識地避免可能會使他猜測什麼的話題。而他,分明的,經久突至,內心裡不無猜測。

  因為他似乎打趣兒地問:"我沒變成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吧?"我聽出那不是打趣兒的話。我看出他不是打趣兒的樣子。我覺得他問得並不輕鬆。我猜想他一路來時,肯定也這麼問過他自己好幾遍。

  我有點兒做作地笑了。

  我說:"你幹嗎兒這麼認為?"他也笑了。笑得極不自然。有心事。

  "這段日子裡,她再沒單獨來過?""索瑤?……

  沒來過。""一次也沒來過?""噢,她走前的晚上來過一次。只呆了十幾分鐘。""幹什麼來了?""臨回家前告別一下。""她……

  聊了些什麼?""沒聊什麼。才呆十幾分鐘,能聊什麼?""這人……

  也不邀上我一塊兒來!"我有些替索瑤不平地說:"你什麼時候能對她好點兒?"他愕異地看著我。驚訝於我的話所流露出的立場傾向。我急忙彌補地說:"男生麼,應當對關心自己的姑娘們好點兒。"他緘口不言了。

  我起身打開壁櫥,取出一件半新的軍大衣,放在床上。他立刻就明白了什麼,侷促起來,竟至於面紅耳赤了,他語無倫次地說:"我接受……

  我誠心誠意地接受還不行麼?但是我不要……

  我堅決不要啊!……

  "我理解他的話--誠心誠意接受我對他的批評,但堅決不要我想送給他的大衣。

  我說:"我也沒想送給你。借你穿。這是我在兵團時發的,送給你我還捨不得呢!你不至於覺著穿了有損你的形象吧?"他極窘一笑:"行。是要我穿,我就穿。"我試探地問:"沒事兒的話,今天乾脆就住這兒怎麼樣?"他說"有點兒事兒。"我不禁"噢"了一聲。暗想肯定非比尋常的一件事兒了。"我……

  我手臂上長了一個……

  腫物……

  ""腫物?……

  "他捋起了袖子。在他的左前臂,肘彎以下一寸處,靜脈旁明顯地凸起了一個蠶豆大小的瘤子。

  我輕輕按了按,問:"疼麼?"他搖搖頭。

  "發現多久了?""一個星期。剛發現的時候,才黃豆那麼大。"對這方面,我有一些常識。因為閱讀各類醫書,也是我較主要的消遣的一種。

  "我在你書架上,看見過一本關於癌的書。我想,我想借回去翻翻。不知道你那本書還在不在?"我又按了按那腫物,與皮膚並不粘連。根部更大些。而且,隱埋得挺深。我輕輕推了推,推不動。顯然較固定。我想像,那定是蝸牛狀的一個瘤。

  凸起的是"蝸牛"的"殼"部。寄生在纖維組織或靜脈壁上的,是"蝸牛"的"軀體"部分。那絕非粉瘤。

  亦非脂肪瘤。

  他問:"究竟是什麼?"我說:"當然是個瘤。"他又問:"你看,會是什麼性質的?"我說:"你別那麼緊張,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脂肪瘤。"他說:"我倒不緊張。但是手臂發麻。"我說:"那是壓迫了神經。"他笑了笑,說:"要是沒什麼大關係,我就不理它了。但……

  我還是想借你那本書看看。反正現在刊物上也沒特別值得一看的小說,還莫如看點兒專科書,能獲得些常識。"他那笑,是怪勉強的。

  那本書當然還在書架上。

  我說:"那類書我翻完就賣了。其實你不看也罷。"他愣愣地瞅我。

  我說:"那我去給你找找。"他說:"我和你一塊兒找吧?我記得夾在哪一排書之間。"我說:"書架我早又重新整理過。我可不願被你翻亂了!"說罷,我便抽身離開,去到另一個房間,將那本關於癌的書從書架上抽下,藏了起來。

  回到他身邊,見他的袖子仍未放下來,在瞧著他手臂上那個瘤。像貓研究一隻玩具老鼠。

  我說:"沒找到。"他那種研究的目光,轉移到了我臉上。

  我又說:"壓迫神經畢竟不好。不能置之不理。我明天要到醫院去開點兒藥,你如果有時間的話,和我就個伴兒,一塊兒去看看吧!"我故意把話說得輕描淡寫而又輕描淡寫。其實我明天無須乎到醫院去開什麼藥。

  "有時間!我明天有時間!我一定和你就伴兒,正好有些話想和你聊聊……

  "我的建議,分明的,正中他下懷。

  他說著就站起來要走。我讓他再坐會兒,坐到我母親回來。他卻不肯再坐了。一副心態不寧的癹惶樣子。我也不勉強他,將大衣披在他身上,和他約好在醫院門口會面,憑他去了。

  他走後,我獨自翻起那本關於癌的書來。

  纖維瘤--良性。

  纖維肉瘤--惡性。常發生於前胸,前臂。血管和淋巴腺附近。並侵襲血管和淋巴腺,導致全身性轉移……

  我想,我不借給他這一本書,是對的。

  在醫院,諮詢台讓我們掛皮膚科。皮膚科的醫生二分鐘就把他打發出來了,說是應該看外科。我便要他到外科去等,又替他掛了一個外科。那時已經十點多了。外科分號台的中年護士,問我怎麼了。我說不是我,是我表弟,就叫他過去,挽起袖子讓對方看。對方說,這看外科幹什麼?去看皮膚科。我替他說,已經在皮膚科看過了。是皮膚科拒到外科來的。對方說,明天吧。都十點多了,給你分了號,上午也看不成了。我說上午看不成,還有下午呢!對方挺膩歪我們似的,扯過他胳膊,又看了一眼,百般厭煩地說,有什麼了不得的呀!不就是脂肪瘤麼?明天再來看死不了人!她是煩那一天上午就診外科的人太多了。也許會耽誤她中午下班。能推走一個是一個。我忍不住火了,說你是專家麼?你敢斷定就是脂肪瘤麼?而"表弟",卻只在一旁一聲不吭地聽著。顯然,到了醫院這種地方,又碰上這麼一個女人,他簡直就不知該怎麼對付,只有一聲不吭了。那女人聽了我的話,冷笑起來,說對對對,我不是專家。二樓有專家門診。你們幹嗎不去掛專家號?外科這兒,每天分滿一百號為止。正說著,一個人將掛號本和掛號單遞給了她。她看也不看,拿起筆就寫了一個"100",遞還給那人後又說,瞧,已經"100"號了吧!我看出她存心氣我。我想我可別生氣。生氣就太照顧她了。也會使"表弟"不安。我反而笑了,扯了他的手說,多謝這位女士提醒,咱們掛專家門診去!"表弟"跟隨著我走了幾步,罵了一句非常之難聽的話。登上二樓,只見掛專家門診的人,多到近百。排的隊繞來繞去。順著樓梯,又繞下了一樓。窗口立的牌子上寫著--已預約到三天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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