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邏輯和道德在形上學的建構中起了主要作用。自古以來，人們把這兩樣東西視為天經地義，傳統形上學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對這兩樣東西的迷信之上的。因此，尼採花費了很大力氣來揭露這兩大偶像，剖析其世俗的、功用的來源，證明其非神聖性。
二十世紀哲學的基本特徵是否棄用邏輯建構本體的傳統形上學。從這個角度回顧，我們可以把尼采對傳統形上學的批判視為他最重要的哲學貢獻。其中，有兩個觀點對於當代哲學尤具啟迪意義。一是對於語言在哲學中的作用的分析。在揭示邏輯在形上學虛構中的作用時，他進而認為，是語法造就了邏輯，決定了思維，抽象的同一性來自主語，因果關係來自主謂結構。一切發生的事情以謂語的方式從屬於一個主語，主語成了不變的原因，謂語則是可變的結果。最後，整個現象世界也必須有一個主語，作為其初始的原因也就是本體。所以形上學實質上是“語言形上學”，是對主語的信仰。他明確指出：“哲學家受制於語言之網”。他由此揭示了語言在傳統形上學形成中的關鍵作用，把語言問題作為一個重大哲學問題提了出來。當代哲學的主流是把語言問題作為克服形上學的突破口，在這方面尼采是一個先行者。
二是透視主義。這是尼採在批判世界二分模式時提出的一種認識理論，其主要內容為：認識即解釋，即透視。有無數可能的透視中心，包括人類之外的存在，人類自身的不同透視角度，同一個人身上的不同情緒衝動，因此世界具有無限可解釋性。所以，不存在“世界x”(擺脫了透視關係的“真正的世界”)，只存在“x個世界”(從不同透視中心把握的許多個現象世界)。“把握全，這意味著廢除一切透視關係，後者又意味著什麼也不把握。”如果一定要對世界做一“客觀”的描述，則它是“關係世界”。即：從每一個可能的點(透視中心)出發都能獲得一個現象世界，它是這個點對其餘一切點的關係之總和。在不同的點上，這個總和不同。所有這些總和的總和，即一切點對一切點的關係的總和，才是世界的“客觀”面目，但它仍然是現象世界。世界究竟有沒有一個本來面目?在現象界背後，究竟有沒有一個不受我們的認識干擾的本體界?在康德之後，哲學家們已經越來越達成共識：不存在。世界只有一種存在方式，即作為顯現在意識中的東西——現象。在達成這一認識的過程中，尼采的透視主義起了重要的作用。
由此可見，尼采不只是一個詩人氣質的哲學家，而且在一向認為的嚴格的哲學領域(本體論、認識論)中也是完全夠格的大哲學家，有著卓越的悟性和創見。
五、形上學的重建
現代哲學的基本趨勢是否定傳統形上學。但是，有一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為什麼二千年來的歐洲哲學要孜孜於尋求一個本體世界呢?這當然不是偶然的。叔本華說：“人是形上學的動物。”這是有道理的。事實上，哲學源自對世界追根究底的衝動，因而必是一種終極追問。如果否定了終極追問，哲學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對於傳統形上學，應該分兩方面來看。一方面，那種追根究底的衝動是不可消除的，其背後的動機正是要給人生一個根本的解釋。另一方面，用邏輯手段建構終極的本體，這條路是走錯了，其結果是離給生命意義以一個解釋的初衷越來越遠，甚至背道而馳。所以，為了滿足人所固有的形上學衝動，必須另闢蹊徑。
其實，尼采自己就是一個有著強烈的形上學衝動的人。他一開始就是懷著給生命意義以一個總體解釋的渴望走上哲學之路的，而唯有對世界有一個總體解釋，在此框架內，對生命意義的總體解釋才有可能。所以，重建形上學是尼采必須解決的一個任務，但那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形上學了。針對傳統形上學用邏輯手段構造一個道德化的本體，他在重建時的出發點是非道德，即肯定生命、生成、現實世界，不對之作道德評判;手段則是非邏輯，自覺地把形上學看作對世界的一種解釋，其實質是價值設置。總之，就是要提出一種肯定生命的世界解釋。他早期通過酒神和日神的概念把世界解釋為生生不息的生命意志，他自己就明確地說明這是對世界的審美的解釋，其用意是要用藝術拯救人生。後來，他把世界解釋為權力意志，一個積極創造的力的海洋，也是為了倡導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促進人類向上發展。所以，海德格爾根據權力意志理論而把尼采歸入笛卡兒系統的形上學家行列，我覺得理由是不充分的。我本人認為，從純粹哲學的層面看，尼采的權力意志理論沒有多大的重要性，事實上對於後來的哲學發展也沒有什麼影響。我們要了解尼採在本體論問題上的思想，真正應該重視的是透視主義和根據透視主義提出的“關係世界”理論。
(舉行此講座的時間地點：1996年12月29日清華大學;1997年11月15日清華大學;1998年5月15日中央民族大學;1998年12月25日北京大學;2002年1月27日國家圖書館分館“文津”講座。各次的內容有出入。)
人文精神的哲學思考
這個題目是講座的主持人給我出的，是命題作文。“人文精神”這個詞，大家都掛在嘴上，但對它的含義卻比較模糊，我也一樣。為了今天的講座，我稍微認真地想了想，有了一個思路，提出來和大家討論。
二十世紀哲學的基本特徵是否棄用邏輯建構本體的傳統形上學。從這個角度回顧，我們可以把尼采對傳統形上學的批判視為他最重要的哲學貢獻。其中，有兩個觀點對於當代哲學尤具啟迪意義。一是對於語言在哲學中的作用的分析。在揭示邏輯在形上學虛構中的作用時，他進而認為，是語法造就了邏輯，決定了思維，抽象的同一性來自主語，因果關係來自主謂結構。一切發生的事情以謂語的方式從屬於一個主語，主語成了不變的原因，謂語則是可變的結果。最後，整個現象世界也必須有一個主語，作為其初始的原因也就是本體。所以形上學實質上是“語言形上學”，是對主語的信仰。他明確指出：“哲學家受制於語言之網”。他由此揭示了語言在傳統形上學形成中的關鍵作用，把語言問題作為一個重大哲學問題提了出來。當代哲學的主流是把語言問題作為克服形上學的突破口，在這方面尼采是一個先行者。
二是透視主義。這是尼採在批判世界二分模式時提出的一種認識理論，其主要內容為：認識即解釋，即透視。有無數可能的透視中心，包括人類之外的存在，人類自身的不同透視角度，同一個人身上的不同情緒衝動，因此世界具有無限可解釋性。所以，不存在“世界x”(擺脫了透視關係的“真正的世界”)，只存在“x個世界”(從不同透視中心把握的許多個現象世界)。“把握全，這意味著廢除一切透視關係，後者又意味著什麼也不把握。”如果一定要對世界做一“客觀”的描述，則它是“關係世界”。即：從每一個可能的點(透視中心)出發都能獲得一個現象世界，它是這個點對其餘一切點的關係之總和。在不同的點上，這個總和不同。所有這些總和的總和，即一切點對一切點的關係的總和，才是世界的“客觀”面目，但它仍然是現象世界。世界究竟有沒有一個本來面目?在現象界背後，究竟有沒有一個不受我們的認識干擾的本體界?在康德之後，哲學家們已經越來越達成共識：不存在。世界只有一種存在方式，即作為顯現在意識中的東西——現象。在達成這一認識的過程中，尼采的透視主義起了重要的作用。
由此可見，尼采不只是一個詩人氣質的哲學家，而且在一向認為的嚴格的哲學領域(本體論、認識論)中也是完全夠格的大哲學家，有著卓越的悟性和創見。
五、形上學的重建
現代哲學的基本趨勢是否定傳統形上學。但是，有一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為什麼二千年來的歐洲哲學要孜孜於尋求一個本體世界呢?這當然不是偶然的。叔本華說：“人是形上學的動物。”這是有道理的。事實上，哲學源自對世界追根究底的衝動，因而必是一種終極追問。如果否定了終極追問，哲學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對於傳統形上學，應該分兩方面來看。一方面，那種追根究底的衝動是不可消除的，其背後的動機正是要給人生一個根本的解釋。另一方面，用邏輯手段建構終極的本體，這條路是走錯了，其結果是離給生命意義以一個解釋的初衷越來越遠，甚至背道而馳。所以，為了滿足人所固有的形上學衝動，必須另闢蹊徑。
其實，尼采自己就是一個有著強烈的形上學衝動的人。他一開始就是懷著給生命意義以一個總體解釋的渴望走上哲學之路的，而唯有對世界有一個總體解釋，在此框架內，對生命意義的總體解釋才有可能。所以，重建形上學是尼采必須解決的一個任務，但那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形上學了。針對傳統形上學用邏輯手段構造一個道德化的本體，他在重建時的出發點是非道德，即肯定生命、生成、現實世界，不對之作道德評判;手段則是非邏輯，自覺地把形上學看作對世界的一種解釋，其實質是價值設置。總之，就是要提出一種肯定生命的世界解釋。他早期通過酒神和日神的概念把世界解釋為生生不息的生命意志，他自己就明確地說明這是對世界的審美的解釋，其用意是要用藝術拯救人生。後來，他把世界解釋為權力意志，一個積極創造的力的海洋，也是為了倡導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促進人類向上發展。所以，海德格爾根據權力意志理論而把尼采歸入笛卡兒系統的形上學家行列，我覺得理由是不充分的。我本人認為，從純粹哲學的層面看，尼采的權力意志理論沒有多大的重要性，事實上對於後來的哲學發展也沒有什麼影響。我們要了解尼採在本體論問題上的思想，真正應該重視的是透視主義和根據透視主義提出的“關係世界”理論。
(舉行此講座的時間地點：1996年12月29日清華大學;1997年11月15日清華大學;1998年5月15日中央民族大學;1998年12月25日北京大學;2002年1月27日國家圖書館分館“文津”講座。各次的內容有出入。)
人文精神的哲學思考
這個題目是講座的主持人給我出的，是命題作文。“人文精神”這個詞，大家都掛在嘴上，但對它的含義卻比較模糊，我也一樣。為了今天的講座，我稍微認真地想了想，有了一個思路，提出來和大家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