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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下樓,槍聲便零亂地響起來。大少爺一手拉著女學生,一手拉著碧桃,沿著小巷七扭八拐地跑著,然而槍聲雖然越來越稀落,卻也越來越近,大少爺拉著兩人拐進一條小巷子,將她倆塞在門洞裡,說:“你們躲一下,我去引開他們。”

  “不,我去。”是那女學生。

  “引不開的,我們分頭跑,他們就會分頭追。”碧桃一生中都沒有像今天、像此刻這樣清醒明智過,她看著那女學生,明白了一件事:那女孩是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大少爺的安全的。

  ——女學生可以,自己也可以!

  碧桃的眼中淚光閃閃,卻忽然笑了一笑,宛如一朵桃花盛開。她鬆開一直與大少爺緊握著的手,在他心口輕輕印了一印,做出決定來:“你們倆都走,我留在這兒。”

  盧克凡一驚:“可是……”

  “他們看到我,大概就不會往前追了。”碧桃溫柔卻是不容置疑地說,“我是武同的人,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盧克凡愣了一愣,電光石火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卻在匆忙中不能理清楚。而女伴已經在催促:“她說得對,我們快跑。”並不忘了對碧桃丟下一句:“謝謝你,再見。”

  再見?她和他,還會再見嗎?

  碧桃忽然無比震盪地清醒過來,她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大少爺了,難道這麼快又要說再見?難道重逢的快樂註定與她無緣,而她和他的今後便將從此永訣?

  她一生顛沛流離,忍辱負重,何曾真心快意過?一生中值得紀念的日子並不多,而每一幕都莫不與大少爺有關。此時,卻不得不重新告別他。

  她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這一次別離,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她一生顛沛流離,忍辱負重,何曾真心快意過?一生中值得紀念的日子並不多,而每一幕都莫不與大少爺有關。此事,卻不得不重新告別他。

  她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這一次的別離,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盧克凡跑了幾步又回頭,看到她那個受傷的眼神,腳下不禁有些遲疑,卻依著慣性向前趔趄著,而手也仍被身邊的女子拉著,整個身子是一種向前的姿勢,踉蹌了幾步,忽然停下,大聲說:“等著我,我會回來找你的。”然後掉轉頭重新奔跑起來,與碧桃越來越遠,終於拐了個彎,消失在路盡處。

  碧桃蹲下來,艱難地呼吸,想哭,然而已經沒有淚。

  她見到大少爺了,她救了大少爺了,然後她又失去了他的蹤影。一切來得這樣突然,一切發生得這樣間不容髮,一切都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一切已成定局……

  然後有人追上來,有人扭住她的胳膊,有人驚訝地說“是武同的人”,有人在爭論該如何處置她——她都聽不見,都不關心,等待她的無非是毒打與凌辱,而無論是將她送回到武同的公寓,還是把她送進監牢,其實都是一樣的……

  心愛蹲下來,緊緊抱住自己的肩膊,艱難地呼吸,大聲地抽泣,想哭,然而已經沒有淚。

  那是她與大少爺在前世的最後一次見面。

  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著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可是,他沒有。

  他沒有回來找她。他辜負了她。讓她白白地等待了一生,荒廢了一生,絕望了一生。

  一直都是她在找他,從碼頭找到舞廳,從前世找到今生。

  他卻再一次辜負她,牽了別的女人的手走進禮堂。他終於是拋棄了她。

  她白來人世一遭!

  她來到人世的惟一目的便是為了找他,愛他。抽除她對他的愛情,生命便成為一片廢墟,毫無意義。

  酒瓶橫陳,滿地狼藉,花瓣在浴間散落得到處都是,心愛握著空酒瓶踏著一地的花瓣中踟躕呢喃,腳步趔趄,眼神渙散。

  她有酒意,可是沒有醉;她想哭泣,卻沒有眼淚。

  她被自己的愛情殺死了,沒有力量再做完整任何一件事。

  她所有的力氣都被她的愛耗盡了,她的靈魂已經跟著愛情死去。

  她甚至不能盡情流淚。她惟一能做的,只是喝酒,喝光家裡所有的酒後,又來到酒吧里繼續喝。

  她這樣蒼白憔悴,又這麼浪蕩形骸,在酒吧客人的眼裡,這是一個典型的患有世紀末躁動症的不良少女,誰能相信她竟是國際影星真心愛?

  沒有人認得她。在人群中比在影片裡更孤獨。

  她愛上一種叫踏趿拉泡的酒。與其說是酒,不如說是一種奇特的飲用方式——杯沿上轉一圈鹽沫,倒滿酒後再倒一點雪碧,然後將杯墊在杯口用力一拍,泡沫四濺時就著鹽一口喝下。喝得又急又沖,痛快淋漓。

  她豪放的做派更加讓人誤會,不時有陌生男子上前搭訕,她來者不拒,無論對誰都是笑著舉杯:“CHEERS!”

  紅的唇,醉的眼,傘似的裙子,琥珀樣的酒,她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頹廢而妖媚的誘惑。身邊的男人越聚越多,她同他們輪番猜拳,斗酒,比說笑話,跳貼面舞,打賭——賭注是一個吻。

  她吻的男子受寵若驚,忍不住熟極而流地說出:“美女,我真是愛你。”

  “愛我?”她笑起來,蛇一樣攬住他的脖子,醺然欲醉,潸然欲泣,“我真的很需要愛情。要很熱很熱地愛,很緊很緊地愛。我對愛情很貪婪,少愛一點兒都不行。但可以不用愛得那麼認真,那麼長久。反正,愛情從來都不是永恆。”

  “我的愛熱得可以燒死你。”男人如獲至寶,摟緊心愛,“跟我走,不會讓你後悔。”

  心愛茫茫然地笑著,眼神里空空洞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她便那樣地隨人去了,看不見天使在角落裡哭泣,連魔鬼亦倉皇不辨悲喜。

  第十二章 二十七歲:墮落天使

  有關愛情的虧欠辜負,往往,不只在今生。

  還是同一個上海吧,還是同一個南京路。

  半個世紀前,解放軍雄糾糾氣昂昂地從這裡走過,沿街所有的窗子都打開,太太小姐們從窗里招搖著她們的小手絹。

  碧桃也招著手,笑著,不為什麼,只是隨大流。她剪了頭髮,短短的,齊耳。沒有妝彩,很素淡的一張臉,帶一個空洞的笑,混在不同的窗戶里,不同的面孔中,很容易便湮沒,並沒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

  她的臉上已經找不出從前的那種艷光了。她到底還是到工廠里做了女工,並且,嫁給了那工廠的會計。他從前和碧桃見過一面,就是在舞女大遊行的那次。他從人們的指點評論中知道了她是“百樂門”的頭牌,並且知道如果想要得她一夜相陪,就得用盡他所有的積蓄。他算了算帳,只得暗自搖頭。

  其實他並沒有想過要去“百樂門”,那種地方從來都不是他能夠踏入的,但是不知為什麼,別人說起碧桃和銀錢時,他不由自主地要把自己代入其間,偷偷算了一筆帳。他夾在人群中,聽到他們如數家珍地念叨著那些舞女的名字與價碼,覺得一種說不出的羨慕與妒恨。他用這妒恨的眼光看著每一個九九藏書網人,猜測他們是不是和那個叫碧桃的舞女有過親密的夜晚,但是他很快又在自己的心裡將這一念頭否定了,因為看那些人的穿戴,也不比自己好過多少,同樣不可能染指那樣高貴的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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