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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先生散文中流露出不少的智者之思,悟者之思。他自身修行歷練成一種智者的思想方法和文化底蘊,他經常從細微之處入手,以獨特的視角評析、判斷現實生活細節中的是與非,其所用之筆是如此的輕快準確,如此的駕輕就熟。恰到好處、實事求是的判斷使他能以一個普通人難以覺察到的角度去審視現實中的細部,使人們通過他的智慧之筆發現生活之美,觸摸鮮活的靈魂。身為智者的季先生在當前文化快餐充斥的情況下,敢為天下先,於默默無聞中,用如椽之筆為人們開啟了一扇扇智慧之窗,從中透出的使人駐足觀望、凝神思考的聖潔之光,毫無折射地射入人們的心田。

  《我的人生感悟》有不少自己的人生體驗,寫出來頗似老人的諄諄教誨,不溫不火,一派仁者風範,因此又可說是仁者的散文。仁者似的評價對季先生而言頗為恰當。他的散文具有“老生派”性格化散文的特點,雖處塵世,但充滿了寧靜、淡泊、肅穆、安詳的氣氛。散文中既沒有顯山露水的抒情言志,也沒有劍拔弩張的激動情懷,只有光風霽月般的溫柔,在溫文爾雅中流露出明辨是非的骨耿與率直。他竭力以一顆對生活無比虔誠的心在當下環境中去尋覓那些被時間、世俗磨損而且遮蔽了的生命美感和生活詩意,以明察秋毫的目光去審視歷史的瞬間所呈現的彩虹之美,這種寬廣的胸懷,超脫的精神,鑄就了仁者的大仁大義,一派長者之風。

  季先生的《八十述懷》一文頗有代表性。在文中他不僅惟妙惟肖地描寫了自己春夢般滑到80歲耄耋之年時的那種心態,而且也淋漓盡致地表現了自己順應自然規律的樂觀氣度;他以曾多次引用的陶淵明《神釋》一詩的最後4句結束全篇:“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他在“大化”之中,即在大自然萬世萬物生生不息的變化之中,表明自己的態度,不喜不懼,生死面前無所畏懼。這是仁的精神,也是仁者的情懷。季先生也不乏仁者之愛,在《九十述懷》一文中,他寬厚地寫道:“我爬出的東西不見得都是精金粹玉,都是甘露醍醐,吃了能讓人升天成仙。但是其中絕沒有毒藥,絕沒有假冒偽劣,讀了以後至少能讓人獲得點享受,能讓人愛國,愛鄉,愛人民,愛自然,愛兒童,愛一切美好的東西。”面對當前人心太多的不古,太多的功利心,90高齡的老人還能想到以自己的勞動讓別人有所收益,這種境界怎能說不是仁者仁愛精神的體現。

  季先生在《回憶陳寅恪先生》一文中評價自己的一生時說:“我雖遭逢過大大小小的災難,像十年浩劫那樣中國人民空前的愚蠢到野蠻到令人無法理解的災難,我也不幸——也可以說是有‘幸’——身逢其盛,幾乎把一條老命搭上;然而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自己趕上了許多意外的機遇。”這裡沒有個人恩怨,也沒有自我哀樂,只有超越歷史變遷,超越時空變換的視域,站在理性和超然物外的立場去看待眾多的不幸與有幸,以仁者之心對待身邊的事物。他的人生況味可說是人生百味,他的人生體驗已超出了七情六慾。這一切終於成就了一個仁者的人生苦旅。

  《我的人生感悟》中的散文有優美的抒情,有舒緩的敘述,娓娓道來的隨意性卻頗具匠心。作者的寫作心態平和,寓含褒貶卻不直言,形成含而不露、婉而多諷、皮裡陽秋的寫作特色。季先生散文的抒情性源於文中所蘊涵的深邃思想和老道的語言表達。無論是散文的內容和形式都給人一種隨手拈來,天然去雕飾之美,因此頗有隨筆特色,信筆而寫,不拘一格。這種作者個體的思想以反思、記憶方式表達出來,會形成當前文壇一種社會集體記憶、敘述的方式。隨筆的隨意、漫不經心,實則是作者的匠心所在。它雖然是作者心靈最大限度的敞開,但卻構築在社會公眾的認同與共鳴上。它依賴於個體生命的張力自由閉合,卻延伸至芸芸眾生可能生活的各個領域,將個體記憶碎片連綴成社會全景。季先生所顯示的個人人生蹤跡,通過春秋筆法將自己的判斷播揚給他人,調動起廣泛的社會記憶。人們從這種隨意敘述中感受到被引領而進入審美層次的喜怒哀樂。

  《賦得永久的悔》是一篇哀而不傷的佳作。季先生將自己永久的悔定位於:“不該離開故鄉,離開母親。”他用平鋪直敘的筆調寫出一個離家多年的遊子,在回憶家鄉清貧生活時的那種淡淡的哀愁,透過回憶、思念母親的真情,流露出缺乏母子親情的那種遺憾。這篇情真意切的回憶性隨筆於1997年獲得魯迅文學獎,給季先生帶來著名散文家的榮譽。和這篇散文性質相近的是《邁耶一家》,寫的是季先生留德期間和一家鄰居的情感糾葛,其中對親情和戀情的描寫既有歐洲自由、平等、博愛的風氣,也有中華文化倫理道德的韻味。一對老夫婦倆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其中大女兒因為常常為他的論文稿打字而對他很好。他在日記中寫道:“她勸我不要離開德國。她今天晚上特別活潑可愛。我真有點捨不得離開她。但又有什麼辦法﹖像我這樣一個人不配愛她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當時已婚的季先生無力接受這份愛,當生命無法承受愛情之重時,他寫得很輕鬆,但心中的複雜情感肯定是難以言說的。這是季先生所有懷念與回憶文字中唯一一次寫到和異性的戀情。

  在《哭馮至先生》一文中,作者揮灑自如地傾訴了自己與馮至先生多年的情誼,惆悵中夾雜著苦澀和憂傷。他詳述了自己許多的“悔不該”,以至於因未能最後和馮至先生長談而“抱恨終天”。文中回憶了長他六歲的馮至先生給他過80誕辰而使他“萬感交集”的情景。文章最後,季先生動情地表示:“為了馮至先生,我願意把自己淚庫中的淚一次提光,使它成為我一生中最後的一次痛哭。”隨著這些情感一起湧上心頭的是季先生與馮至先生長達近半個世紀的友情,那種猶如“耐人尋味的抒情詩”一樣的情誼,真是“美妙絕倫的,終生難忘”。這樣的抒情散文細語似歌、輕嘆如唱;這樣的情感真心似火、深情如炙。作者憑藉天賦與勤奮,讓自己與馮至先生的友情像涓涓細水流淌一樣,沁入人們的心田。這樣的散文語言口語化,輕鬆自如,韻味無窮。

  季先生散文之美真令人讀之百味俱生,萬念俱無。新年伊始,正是北方嚴寒的冬日,在窗明几淨的書桌前細讀這些散文,真是人生最最愜意的快事。這些,形散神聚於有意無意之間寫就的文字,猶如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有了靈性,啟發了人的悟性,它將難以描摹的人生瑣事化為令人難忘的一刻,將人的真善美展現給世人。人們一定會再一次感受到95歲的世紀老人獻給讀者的是一顆赤熱真誠的心。

  孟昭毅

  2006年1月8日於攻玉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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