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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是個仗義之人,他把桔梗父親安葬到了後山。爺爺衝著墳頭說:老哥,你放心走吧。你閨女就是俺閨女,有俺乾的就不讓她喝稀的。

  從此,桔梗就成了家裡人。

  爺爺和十三歲的父親下田做活路,上山砍柴;奶奶和桔梗養雞做飯,日子不富有但也還過得去。春去秋來,一晃三年過去了。

  那年父親十六歲,桔梗十九。

  在這之前,爺爺和奶奶早就把父親和桔梗的事琢磨過了。

  奶奶說:桔梗這丫頭不錯,一雙小腳比俺的還小,是個聽話的孩子。

  爺爺說:桔梗比石頭大三歲哩。

  奶奶說:那怕啥?女大三抱金磚,有福哩。

  爺爺說:有福哩。

  桔梗果然是個聽話懂事的閨女。自從進了家門,什麼活都是搶著干,顛著一雙小腳,屋裡屋外,洗洗涮涮。有時爺爺奶奶和父親都躺下了,桔梗仍在油燈下縫縫補補。

  奶奶就瞅著隔壁的燈影說:這閨女勤快哩。

  爺爺說:等石頭十六了就讓他們圓房。

  父親聽到了,那時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圓房。他對這一切不感興趣,也沒精力去問個究竟。他勞累一天就是困,還沒聽清爺爺奶奶說出什麼名堂就睡著了。

  父親終於滿十六了,他別無選擇地和桔梗圓房了。

  圓房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奶奶把父親的被子抱到桔梗的炕上,爺爺到集市上扯了幾尺花布給桔梗做了件花衣服,這就圓房了。窮人家的喜事簡單。

  長話短說。就在父親和桔梗圓房不到三個月,奉天城裡鬧起了軍閥。兩股軍閥不和,不知誰給誰打了。總之,死了不少人,嚇得城裡人往鄉下跑,軍閥隊伍里那些散兵們也到處亂跑。那天爺爺和父親正在地里鋤地,遠遠的就來了一股隊伍,他們吆五喝六地來到近前。剛開始他們要討水喝,後來他們就看見了父親。十六歲的父親長得結實而又幹練。隊伍領頭的就沖父親說:小伙子,當兵吧,扛槍打仗吃遍天下。

  父親不理。那領頭的一揮手,就上來了三五個當兵的,不由分說拉起父親就走。爺爺急了,他知道這是在抓壯丁,爺爺就哀求:老總們吶,行行好,俺可就這麼一個兒呀。

  爺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幾個當兵的推倒在地,拉起父親就走。爺爺欲上去講理,被一槍托砸暈了。那次,父親被拉到了城裡。不久,父親逃跑,被押回去打了個半死。那時,軍閥之間今天一大仗,明天一小仗,生生死死,不明不白。

  父親沒能逃成,只能心不在焉地扛槍打仗。時間長了,他才發現,這些當兵的大都是被抓來的,他們家裡也都有妻兒老小。那些當官的從不把他們當人看,非打即罵,還想方設法剋扣軍餉。很多人早就不想在這樣的隊伍里幹了。

  終於,父親他們在一個有風無月的夜晚,殺死作惡多端的連長,逃出了奉天城。父親知道,家是不能回了。他們這樣回家,無疑是連累家人。一個老兵出主意:要跑就跑遠點,被抓回去那就等於死路一條了。於是他們晝夜兼程,一直往南,過了山海關,又過了黃河。他們逃出來才發現,天地雖大,可卻沒有他們立腳的地方。最後他們投奔鄂豫皖根據地,參加了紅軍。

  父親離開家鄉一轉眼就是二十年。剛開始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鄉,思念父母,思念桔梗。一年又一年,一場戰鬥接著一場戰鬥,你死我活,風風雨雨,父親的思念淡了遠了,他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想念親人了。二十年裡,父親和家鄉從沒聯繫過,他也無法聯繫,家鄉的一切已遠離了父親,包括桔梗。也就是說,父親早就把和桔梗圓房的事忘記了。就是在圓房之後他仍不明白什麼是圓房,一個炕上他和桔梗睡,尚沒體會到男女間的真正滋味,一切便都結束了。

  父親做夢也沒想到的是,桔梗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令父親吃驚的是,被桔梗稱為權的一個大小伙子,實實在在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一聲又一聲叫爹。

  父親拍了下頭,仰頭望著瀋陽城的天空,在心裡叫著:天吶,這是場夢吧!

  父親真切地認出了桔梗,他知道這不是夢。父親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臉孔一陣白一陣紅。他背著手繞著桔梗和權一圈圈地走。這時父親周圍聚了許多幹部戰士,他們一時不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父親似頭磨道驢似的轉了幾圈,終於清醒了過來。他停止了轉圈,立在權的面前,異常冷峻地說:抬起頭來!

  權不明真相地就抬起了頭。這一抬頭不要緊,權真真實實地嚇了父親一跳,父親又看到了二十歲的自己。周圍的人順著父親的目光望去,他們也同樣看到了師長的青春年少時代。他們確信眼前這個小伙子就是師長的兒子,下屬們一時不知該為父親高興,還是悲哀,他們一律都茫然地望著父親。

  父親在驚愕之後越發地清醒了,他知道跟前的一切不是三言兩語能將問題解決的。他心裡一時很亂,什麼滋味都有。他抬起頭沖周圍的人揮一下手道:都撤回去!

  師長這麼說了,沒有一個人再敢駐足。他們向後轉,然後跑步離開了。小伍子跑了幾步又立住了。他是首長的警衛員,不管是什麼時候,沒有首長命令他都不應該離開首長左右。他停住了,但又不敢靠前,就那麼不遠不近地立在那裡,隨時聽候師長的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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