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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以後,父親醒轉過來。打了一連串哈欠,伸了一個冗長的懶腰。然後吃了一海碗豬肉燉粉條,喝了一瓶高粱燒。父親這才清醒過來。

  父親看著同樣睡眼惺忪的隊伍,又抬頭望了一眼瀋陽城清澈寧靜的天空,心裡想:日他娘,這仗終於不打了。父親一時顯得無所事事,父親在酒足飯飽神經鬆弛下來之後,想到了杜軍醫。杜軍醫那一年二十有三,她齊耳短髮,一雙秋雨過後天空一樣的眼睛。一想起杜軍醫,父親的心裡涌盪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柔情,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通泰熨帖。在那一瞬間,他在心裡豪放地說:老子要結婚了,老子要過日子了!

  在戰爭歲月中,父親不是沒有想過要成家過日子。然而,那只是一瞬間的想法,戰爭如火如荼,一戰下來,誰知自己的死活呢。那時父親的想法,遙遠而又朦朧。此時,父親成家過日子的想法逼真而又具體。

  父親要和年方二十有三的杜軍醫結婚,父親早就盼著這一天,杜軍醫也早就盼著這一天了。父親和杜軍醫的愛情種子播撒在烽煙四起的戰爭歲月中。在和平的日子裡,他們的愛情之花就要結果了。想到這裡,父親抬起頭衝著寧靜高遠的和平天空五味俱全地感嘆:嗬嗬——狗操的歲月呀!

  杜軍醫別看年齡不大,其實她參軍已有些年頭了。紅軍到陝北之後,在陝北高坡上越鬧越紅火。那時的青年學生,還有一些知名人士,冒著生命危險,通過層層封鎖線投奔到陝北,投身到陝北晴朗的天空下。

  杜軍醫就是在那時隨一批青年學生歷盡千辛萬苦投奔到陝北的。那一年,杜軍醫還是一個小丫頭,睜著一雙驚奇的眼睛打量著陝北的天空,和陝北正在發生的一切。就在陝北的一孔窯洞裡,中國偉人毛澤東意識到了將來,決定把這些娃娃兵送到敵後的大城市裡去學習,以便在日後部隊壯大起來的時候派上大用場。於是杜軍醫這批娃娃兵便被送到了上海。

  杜軍醫自然學的是醫藥專業。在父親的記憶里,杜軍醫這個黃毛丫頭在得知要把她送到陝北以外的地方去時,又哭又鬧。她覺得只有解放區的空氣才是新鮮自由的,她的父母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她是走投無路才投奔到解放區的。現在又讓她回到鬼子的鐵蹄之下去受蹂躪,她無論如何想不通。

  父親那時是名連長,接受了將這批娃娃兵送到交通站的任務。於是父親在接受了這項任務的那天早晨認識了杜軍醫。父親那時血氣方剛,滿臉的鬍子又濃又密,一把駁殼槍別在腰上,身後還別著一把帶著紅纓子的鬼頭大刀。父親帶著十幾名戰士來到了這批娃娃兵面前,揮著手說:出發!

  杜軍醫正在人群里抹眼淚。幾天前有關領導已經找他們這批娃娃談過話了,但他們還是想不開,哭著喊著要留下來。父親一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便知道一切都無法更改了。但杜軍醫還是從人群中跑出來,一下子抱住了父親的大腿,滿懷希望地喊:叔叔同志,我不想走,讓我留下吧。父親低下頭看著滿臉淚花的杜軍醫,又憐又愛地道:丫頭,胡宗南要來了,你們快些走吧。等你長大了,扛得動槍了,再回來跟俺老石殺胡宗南。

  當時的背景是胡宗南的隊伍已里三層外三層把小小的陝北解放區圍住了,他們要把這股從井岡山逃到陝北的紅軍消滅在寶塔山下。

  父親不由分說拽起杜軍醫的小手,催趕著這群娃娃兵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敵人的封鎖線衝去。那一次,父親護送著這群娃娃兵晝夜兼程連闖敵人的三道封鎖線,把這群娃娃送到了交通站。交通站的地下工作者又接力似的一站又一站把他們送到了上海。

  父親一直到交通站才長吁了口氣。杜軍醫已經不哭不鬧了,她對把他們送出去學習的不解和怨恨都記在了父親頭上。因為她認為這位滿臉長滿鬍子的叔叔是那麼的不近人情,這種情緒和怨恨直到許多年以後才化解。當上軍醫的杜軍醫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那時她對父親的情緒很快轉化成了鋪天蓋地滔滔而來的愛情。當然,這一切都是若干年以後的事了。當時父親自然沒有把杜軍醫這群娃娃放在心上。

  確切地說,父親和杜軍醫重逢應是在遼瀋戰役打響之前。那時父親已經是團長了,解放軍已滾雪球似的壯大起來,他們在遼瀋戰場上擺好了和蔣介石決戰的陣勢。就在這時,杜軍醫出現在父親的面前。

  那時候杜軍醫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並且已經成為一名合格的軍醫。杜軍醫以前一直在後方醫院,遼瀋戰役打響前,才被調到了前線。世界說起來很大,其實也很小,繞了一圈之後,父親又和杜軍醫在遼瀋大地重逢了。父親見到杜軍醫那一刻便磁了一雙目光。父親不是被年輕貌美的杜軍醫弄得雲裡霧裡,他是覺得杜軍醫眼熟,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父親就拍著頭,磁著一雙目光盯著杜軍醫說:咦,是你,咦,是你。父親說這話時,仍沒想起杜軍醫是誰。

  杜軍醫一到父親的團里報到,見到父親的第一眼便認出了父親。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還是老樣子,滿臉的鬍子,說話高聲大嗓。這次杜軍醫不再叫父親叔叔同志了,幾年的鍛鍊使她已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軍人了。她向父親敬了一個軍禮,然後用清脆的聲音向父親報告:團長同志,軍醫杜梅向你報到。

  父親仍迷糊著,一邊拍頭一邊說: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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