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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太清微微闔眸。

  師傅還在時,他是備受寵愛的徒弟太清;

  師兄還在時,他是備受關懷的師弟太清;

  如今,誰都不在了,他只能是瓊華的掌門——太清真人。

  從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便下定決心要一點點告別過去,變成自己也不認識的另一個人,從前他以他人為支柱,現在他要成為他人的支柱。然而,卻又不甘心徹底丟棄那些曾經,自私地想著,至少……還有兩個人能記得過去的自己。

  將本該自己擔負的丟與他人後,他卻可恥地不想再見,也不敢再見,也許終有一日他能坦然相對,卻絕不是現在。

  不可否認,當面前的女子說他們要下山時,他其實……鬆了口氣。

  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他達成了某種心愿,卻也失去了某種東西,一得一失,這很公平。

  “何時動身?”

  “明日清早。”

  “一路順風。”

  “嗯,會的。”

  這樣的對話後,太清離開了,依舊靜坐在石凳上的阿悠注視著青年依舊挺拔的背影,捧著手中已然涼去的茶水微微嘆了口氣:“阿然,你不與他告別嗎?我想,他明天一定不會來送我們。”

  “阿悠不是告過別了麼?”

  “嘖嘖,真是無情的男人啊。”阿悠攤手,“用完就丟什麼的,真沒人性。”

  長琴自身後捏住她的下巴:“無情?用完就丟?”

  “……我錯了!”

  長琴縮手:“肉多,捏不住了。”

  “喂!”

  輕描淡寫地化解著阿悠的“反擊”,長琴微微垂眸,眸光中微光划過。

  太淵的死因他已知曉,只顧及妖物卻不知那所謂被虜之人實乃心甘情願,堂堂一派掌門居然一時不查為人類所傷,而後死於妖手,實在貽笑大方。然而,一個痛恨妖魔同時又不會再信任人類的新掌門,手懷著一個堪稱異想天開的成仙大計,瓊華最終會走往什麼方向,他實在頗為期待。

  若成,世間則再無瓊華;若敗,世間恐怕亦再無瓊華。

  既如此,又何須告別?

  第二日清晨,太清果然沒有來告別,阿悠站在山門前,突然笑起:“阿然,我敢打賭,小哥現在肯定躲在哪個旮旯里偷看我們。”

  長琴搖頭道:“一派掌門豈會如此行事?他若是偷看,想必也是在高處。”

  “……就算在高處,那也是偷看吧?”阿悠扶額,根本沒區別好嗎?

  “相較於此,阿悠實在該擔心些別的。”

  “比如?”

  “比如……”長琴上下打量了阿悠一番,目露同情,“比之過去阿悠實在發福了不少,可還有力下山?”其實阿悠實在不胖,但女人總是這樣,明知自己的情形卻總聽不得這樣的話。

  “……笨蛋阿然!這不是肥肉是我練出的肌肉啦!”

  “是,是。”

  “不許笑了喂!”

  注視著漸漸遠去的兩個背影,即使聽不清話音,卻也知道他們正在談笑,那樣的快樂,恐怕從此以後都遙不可及了罷?

  風捲起青年的衣袍,獵獵作響,剛好掩去了他唇邊的一聲嘆息:“此去山高路遠,還望珍重。”

  下山後,太子長琴與阿悠回到了衡山腳下曾買下的房屋,十年未歸,屋中已滿是塵埃蛛網,好一番收拾後,兩人才重新入住,舊時此屋尚顯偏僻,如今附近也住滿了人家,見他二人歸來皆頗為好奇。

  收拾屋舍,拜訪鄰居,迎來送往,徹底恢復日常的生活已是半月之後,好久沒有生活在市井之中,阿悠反倒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是新奇,然而到底是由奢入儉難,入了塵世她似乎有些水土不服,開始經常臥病在床,也不覺得發燒或是發寒,只是人昏昏欲睡,一睡著總會夢見這一世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到最後她都膩了,可人又怎麼可能控制不了夢境。

  與她家夫君說時,他只是一邊低聲安慰她並無大礙一邊哄她吃些苦得要死的藥,阿悠覺得他肯定知道些什麼,卻不肯與她說——也許是她的病有些棘手罷?但對方不肯說,她也就裝著不知道。

  這樣的情形足足持續了一年,才好轉起來,漸漸地,她不再需要在床上休息,昔日的健康體魄似乎完全地回來了。

  病癒後第一次出門買菜時,把附近的鄰居都嚇了一大跳,紛紛奔走相告:“寧先生家娘子的病好了!”

  當夜不知多少姑娘咬著手帕淚流滿面,阿悠在漫天漫地的怨氣中,心情頗好地邊嗑瓜子邊曬月光,真是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不經意間,一件外衫披上了她的肩頭,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大病初癒,小心著涼。”

  阿悠笑了笑,抬起手塞了一把剝好的瓜子到對方口中,拍了拍手掌,輕聲問道:“你何時動身?”

  “……”

  身後的人似乎怔住,阿悠仿若不在意,只拍打著落上了殼的衣襟,微微顫抖的聲線卻出賣了她真實的內心:“上上次渡魂,嬰兒之軀,你用了十五年,這次,已然過去十一年,時候……快到了罷?”

  又要,分別了嗎?

  月下,頎長的男子手搭上她的肩頭,微微嘆息:“阿悠,你總是這麼敏銳。”

  “有時,我倒寧願自己更遲鈍一些。”阿悠將頭靠在對方身上,苦笑道,“什麼都等你來告訴我,也許要好些,但是,該來的總會來,對吧?”

  “我絕不會忘了你,一定會儘快回來。”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承諾……

  “嗯,我等你。”這是她唯一能給也是他唯一需要的承諾。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這一次的分別,阿悠卻覺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難捱,仿佛是將心間的一塊肉活生生剜下。

  第一次知道,離別是這麼痛的一件事。

  過去有多甜,此刻就有多疼。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長琴又要去渡魂了,死魚眼,這一次要去多久以及會變成什麼呢……不告訴你們!

  話說,高考和中考不都結束了麼?怎麼覺得好多親還是好忙的樣子……很多人都沒看到了,跪地,還沒放假還是正在考試周哇QAQ

  53相思

  長琴走得悄然無聲。

  他自極淺的睡眠中醒過來時,屋中尚有幾分昏暗,身旁的人還在熟睡,他伸出手撫了撫妻子的臉孔,一點點描畫,從額頭到眉梢再到唇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這麼做,因為知道她不會醒來——在他離去之前。

  他知道她在忍耐,從知道他要離開開始,她雖然白日裡總是面帶笑顏,夜間熟睡後,卻總是夢中囈語,一遍遍地說著——“不要走!”。如此壓抑著自己,連夢話都異常小聲,若不細聽幾不可聞。也許她記得自己的夢境,也許不記得,卻從不表露分毫,只微笑著幫他收拾行李。

  如若她說一句,哪怕只是一句“不要走”,他也許就真的不忍離去。

  或者——

  如若此刻這雙眼眸睜開,他今日也無法再走。這些天,他已嘗試過無數次。

  她依舊熟睡著,均勻而悠長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這是生命的氣息,長琴的手滑到她的心口,感受著節奏的心跳和溫暖的體溫,如此鮮活,然而,每一秒,生命都在流逝,可以的話,真想將她的時間停滯住,直到他歸來。他們之間,總是在浪費太多的時間。

  起身,著衣,束髮。

  即使知道她不會醒來,卻依舊小心翼翼,仿若怕驚擾了她的夢境。

  直到再無事可做,他才迴轉過身走至床前,低下頭久久地注視著靜躺著的女子,晨光不知何時已然透過窗欞she入,屋中漸漸明晰了起來,她的臉孔和唇瓣在晨曦中泛著淡淡的粉色,呼吸間胸口微微起伏,偶爾間微微皺眉,縮了縮身子將自己更深地埋入被中,縮成一團,頭朝另一側靠了靠——那是平素他胸口的方向。

  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長琴突覺心口微痛,這疼痛漸漸加劇,一陣濃過一陣,如cháo汐翻卷,綿延不絕。不知多久沒有品嘗過這樣的滋味,以至於一時之間竟難以壓抑,他深吸了口氣,片刻後平定下自己的呼吸,而後驀然想起,那夜阿悠頗為遺憾地說——

  “真可惜,今年的中秋不能一起過啦。”

  離別,相聚,他們似乎總與中秋很有緣分。但時候才四月初,中秋自然還早,然而……

  他俯□,在女子的耳邊輕聲說:“阿悠,等我回來再陪你共度中秋。”上次離去,他也只花了數月,今年中秋,自當人月兩團圓。說罷,他手指撩起妻子的額發,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其上,接下來,是鼻尖,再下——這是一個真正的吻,卻不帶任何□的味道。他只是溫柔地貼著,輕輕摩挲,而後微抬起頭,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龐,“阿悠,好好保重自己,一定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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