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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珮綸沉默了一陣,顯然這對她是個不容易的問題。她說:“難道,你們懷疑周長路和米治文……”她又頓了頓,努力找措詞,“你們懷疑他們之間有特殊的關係?”

  巴渝生暗暗有些著急,正想再追問,董珮綸自己先說:“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真實意圖,但希望你不要‘見笑’。我幫助米治文取保就醫,是希望他醜陋不幸的一生快走到終點的時候,多少能為社會做些貢獻,至少是醫學上的貢獻。再回答你的另一個問題,的確是周長路先向我提出了米治文這一病例的特殊性,對醫學研究的重要性。我當時理解他的意思,他其實也可以直接提出保釋出米治文做研究用,但他畢竟是副院長,怕別人誤會他幫強姦犯開脫,所以暗示由我出面——純粹一個面子問題……現在看來沒那麼簡單?”

  遠沒有那麼簡單!

  巴渝生說:“多謝你了,如果你想到別的什麼情況,請和我們聯繫。”掛斷電話前又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幾乎同時,金碩的電話打進來,不出所料,周長路不在醫院,也不在家中。

  他在哪兒?那蘭和陳玉棟在哪兒?

  楚懷山和他小姨,為什麼也偏偏在這樣的夜晚離開他們安全的港灣?

  巴渝生難得恐慌,這是他作為一名成功刑警的最好品質,但此時,他感覺心裡越來越沒底,一種近乎絕望的感覺。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被綁架的受害者,他們生存的可能正以幾何級數飛快減少。他知道,今晚發掘出多具血巾斷指案受害者屍骨、文若菲的不在其中,這一切都讓他心緒起伏不寧。他最需要的是鎮定下來,仔細想想。

  仔細想想。

  他最難理解的是,那蘭居然能在公安環伺的指揮部附近被綁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只能說明一點,她是主動離開的。

  進一步說明,促使她離開的,或者是她信賴的人,或者是有人遙控逼迫她離開。

  那幾條不知來路的簡訊!

  那慌忙落地的病歷!

  那蘭的自投羅網,是不是有些熟悉?

  巴渝生漸漸想到了倪培忠夫婦莫名其妙的雙亡。在出事前,有人給他們打了一個電話。

  任何人,同意親自走向危險境地的,除了真心要輕生,只有另一個可能:他們受到了脅迫。那蘭收到的簡訊內容一時間還難確定,但可以猜出個大概,是在脅迫她走向險境。

  那蘭為何不將險情通知在場幹警,或者把私信轉給我?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也表明所受脅迫的強度。但是憑著巴渝生對那蘭的了解,她不會輕易地涉險,她總是會儘量留下痕跡。

  她留下了什麼。

  巴渝生轉向身邊的同事:“剛才在現場撿到的那本病歷呢?”

  那蘭失落的米治文的病歷複印件很快到了巴渝生手中,巴渝生開始仔細翻找。他很快發現了紅色原子筆在一個醫生簽章外畫的圈。那名字是“周長路”。

  巴渝生繼續向後翻,多處的紅框,都圈著周長路的名字。

  終於,在其中的一個紅框外,他看見了潦糙的“慧山”二字。

  那蘭的筆跡。

  他們要被劫去慧山?

  可是慧山茫茫,從江京進山的公路就有兩條,又到哪裡去找?

  周長路。慧山。

  “儘快去查一下,周長路的籍貫和出生地,查一下他和慧山的關係。”巴渝生又想到了什麼,“還有,和江京各大計程車公司的調度聯繫,查一下江京今晚發出的計程車最終目的地,有誰是去慧山的!又有誰在音樂學院附中家屬院載過人!”

  他隨後又撥通了駐守重症病房的幹警,那幹警走到米治文床前查看後說,米治文仍在昏睡中。

  剛斷了這個電話,手機忽然又震動起來,巴渝生低頭看去,是一個熟悉不過的號碼。接聽後,董珮綸說:“我又想到了一條,和周長路有關的……他可能去的地方。我們在一起辦社團的時候,他常提起辦社團的初衷,是為了避免更多的女性遭到暴力侵害,因為他姐姐被丈夫毆打致死,還說當年他們家窮,而且父母早就不在了,姐姐死後,他沒錢墓葬,只好按慧山山村窮人的規矩,把姐姐埋在一個山洞裡,立一個無字的碑。”

  37.起死回生後絕望

  黎明前最黑暗,但黑暗終將過去。

  這是楚懷山此刻的感覺。

  推進第一杴土的時候,心裡是最深的恐懼,然後,那些求懇、勸說、哭泣,令他心煩不已,於是動作加快,杴土改為推土,手腳並用,希望這一切早早結束。

  隨著落入坑中的土越積越厚,土中人的掙扎也越來越局限,噪音越來越輕,絕望的感覺強烈得似乎能透過厚厚的土傳上來,這時他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甚至開始享受一種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感覺:掌控命運!

  在此之前,世界對他的不公允可謂令人髮指,偏偏他不能控制或者改變那些不公:父親是個聰明絕頂的地痞,在他出生前就被槍決;母親在他孩提時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天生的口吃;他天生的害羞孤僻。

  而現在,他是上帝,他主宰一切。

  那蘭沒猜錯,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這是他作為血巾斷指案繼承人的投名狀。當然,這並非他第一次殺人,但以前那次是間接的,玩的只是一個心理的遊戲,一個電話打到倪培忠家。倪培忠看到自己妹妹的屍骨,心情已經受到了極大震盪,一定想到了自己以前對妹妹做的那些事,甚至會認為倪鳳英之死至少有一半應該歸咎於自己。這時,楚懷山的匿名電話就很有效,尤其他告訴倪培忠,如果倪培忠不照他說的做,老兩口收到的下一截斷指將屬於他們的小孫女。

  當你報出他們小孫女上的小學名和班級名,描述出她今天穿的衣服和書包的顏色,等於是給小姑娘判了死刑。

  倪培忠,你是要繼續保住你和你老婆這兩條可悲的老命,還是給第三代小美女一條活路?真不是一個很難的選擇。他沒有親耳聽到鐵頭敲碎胡青顱骨的聲音,也沒有親眼看到倪培忠墜樓時在空中掙扎的身影,這是兩個不甚光明的人走到盡頭的最黑暗時刻,如果他恰好在場,會有此刻一樣的感受嗎?

  此刻,土已經沒過坑裡所有人的頭頂,楚懷山覺得自己隨著坑裡人聲的熄滅而靈魂出竅,一時間,他忽然覺得好生寂寞,連最愛他的四姨也被埋入地獄了,連最理解他、和他能暢通無阻溝通的周長路也被埋入地獄了,連唯一令他傾心過的女子那蘭也被埋入地獄了,他還有誰呢?

  他仰頭髮出半哭半笑的嚎叫,仿佛正經歷著一場由人向野獸的蛻變。

  突然,他的叫聲被頭頂傳來的馬達聲覆蓋。

  他的全身凝固了,如冰雕石柱般呆立在黑暗的洞穴中。

  所幸在醫院的人事資料里和一些周長路為反家暴的演講中,市局的工作人員挖出了周長路的出生地,慧山山脈里一個叫龍崮的小村。同時,“捷運”計程車公司的調度匯報出一輛開進慧山深山的計程車,司機也聯繫上了,說是一位半老太太,在城南濱江區通江旅社舊址附近上的車,跟蹤尾隨著另一輛私家車,就在警方封鎖該地區前開上了江慧高速,跨過清安江,進入慧山,一直開過一個叫龍崮的小村鎮。前面的私家車轉上一條幾乎再難行車的山路後,司機拒絕再往前開,那半老太太似乎也樂得在此下車,付了車費,讓他等著,說去去就回,然後就上山去了。這位司機則做了自認為所有司機都會做的事兒,掉頭下了山。

  這些話說完的時候,這司機坐在直升機里。不久,他就指著下面在晨光下逐漸清晰的小路說:“就是那裡。”同機的巴渝生在耳機里聽見了,對著話筒說:“準備行動,不要放過任何可疑人進入的山洞,犯人可能攜帶兇器,保證人質安全!”

  楚懷山怔怔地立了片刻,又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涕淚橫流。

  你們來晚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血巾斷指案的繼承者,他還有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的大案要做,半個世紀讓警方摸不著頭腦、讓媒體瘋狂、讓百姓夜不能寐的掌控,不能毀於此刻的猶豫不決。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已經毫無生氣的墓穴,就在準備離開的剎那,忽然全身僵硬。

  只見那已蓋得嚴嚴實實的土面上,倏地伸出一隻手。

  被琴弦割斷的殘指仍帶著暗紅的血塊。

  我做了什麼?

  楚懷山驟然覺得空蕩蕩的山洞在飛快地縮小,猙獰的洞壁向自己壓逼過來,他似乎第一次意識到,從今後,他真的落單了。他要一個人走入人cháo洶湧的世界,走入處處危險的世界,領略充滿寒涼的世態。

  我做了什麼?

  我將一直視為己出的四姨埋了,我將一心要幫我走出困境的那蘭埋了,我是不是瘋了?

  楚懷山縱身一跳,撲進那填了過半的坑中,雙手狂亂地揮舞著,扒著那些剛推入的土石。

  幾道手電跟隨著楚懷山照進坑中,有人高叫:“把他拉出來,快挖!”

  又有人對著無線電說:“空降急救員和急救儀器!做好所有復甦準備,包括強心針!”

  山洞裡很快挖出了五具屍體。

  定義為屍體,是因為五個人都停止了呼吸,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搶救沒有耽擱一分鐘,但被埋者挖出有先後,先挖的先搶救。

  離楚懷山翻挖最近的地方挖出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婦人,她也是第一個被心臟除顫器救活的受害者。

  幾乎同時,警員們在楚懷山挖過的另一個區域挖出了那蘭。

  被封在土下不久,加上多年游泳訓練出的強大肺活量,那蘭是五個被埋者中離死亡最遠的一個,在人工呼吸後不久就甦醒了過來。

  陳玉棟和韓茜沒有那麼幸運,雖然在急救後脫離生命危險,但仍在昏迷狀態,較長時間的缺氧多半已經對他們的大腦造成損傷。

  周長路是唯一沒能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被埋者,不能怪上天不公。

  那蘭醒來後,眼前仍是一片迷離,意識也模糊不清,一時不知身處何地,不知面前關切的目光來自何人。她張開嘴,試圖說什麼,缺氧後的大腦似乎無法支配發聲的神經。巴渝生柔聲道:“那蘭,你先休息一下,恢復一下,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

  掙扎、努力,大口地呼吸,那蘭終於說出話來:“韓茜!”這是她遇險的原因,她沒忘了對韓茜的承諾。

  我是來救你的。聽上去可笑,但發自內心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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