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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馨一怔,隨即笑道:“我看出苗頭來了,我們自恃才高的小章老師已經聽命於你了,可喜可賀。”

  趕到汪闌珊所住的病房時,病床空著,護士說老太太到樓下散步去了。兩人倚窗向下望去,果然看見汪闌珊正坐在一條石凳上,自己提著打點滴用的鹽水瓶。兩人正準備下樓,歐陽倩眼尖,叫道:“這老太太還挺愛讀書!”

  原來汪闌珊的床頭柜上堆著一摞書,葉馨笑道:“我知道都是些什麼書,無外乎表演藝術、假戲真做之類的,真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好學的,早就爐火純青了。”

  歐陽倩過去看了看,說道:“果然,都是表演理論的著作。這本比較特殊一點,《新金陵十二釵——四十年代的中國女影星》,應該算是休閒讀物了。奇怪,這本書里還夾了幾張紙,難道讀這種書也要記筆記嗎?”歐陽倩說著,就動手翻開那本書,取出那幾張紙,邊翻邊低頭看去,突然“啊呀”叫了起來,抬起眼,怔怔地看著葉馨。

  葉馨忙走了過去,只見歐陽倩手中是幾張發了黃的舊紙,上面印著縱列的繁體字,像是剪自一份舊雜誌,其中最左端的一列標題讓葉馨微微一顫:“獨家號外:當年滬上影后,今日深院驚魂。”副標題是:“內情揭秘,莊蝶(靄雯)嚴重精神病障,豪門鬼影幢幢。”

  “你再看這個。”歐陽倩將最上面那張紙移開,這第二張紙和上一張顯然是一個出處,一幅黑白照片占去了大半張頁面,照片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面窗俏立,她輕柔的長髮垂過削肩,典雅氣質竟能躍出紙面,葉馨不由暗暗叫了聲好,但隨即想起,那晚精神病院的病房中,汪闌珊模仿的正是這個形象!

  第三張紙仍像是出自那舊雜誌,其中一半是花旗銀行的GG,剩下的正文中夾著兩張小照片,其中一張是位美艷女子的特寫,下面註明“昔日莊蝶”;另一張則赫然是張破碎的面孔,裂痕累累,鮮血淋漓!

  “碎臉!”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叫起來。歐陽倩又翻開那本《新金陵十二釵——四十年代的中國女影星》,只見書籤之處,正是一篇題為《儂今葬花人笑痴——病魘纏身的“瀟湘妃子”莊蝶》的傳記。

  歐陽倩問道:“快拿主意,先看哪一篇?”

  葉馨說:“小報雜誌。”

  歐陽倩說了聲“正合吾意”,兩人從“獨家號外”的開始看起。

  獨家號外:當年滬上影后,今日深院驚魂

  內情揭秘,莊蝶(靄雯)嚴重精神病障,豪門鬼影幢幢

  申江周刊鄒文景

  國難平復後一度以《月光寒》、《胡蝶夢》享譽滬上的影后莊蝶兩年前突然息影,“下嫁”金融巨子蕭氏,歸隱江京,曾引起一片唏噓。而近日來本刊獲內情人士消息,莊蝶的神智健康每況愈下,每每有出人意表的神異舉止,蕭府上下已是一片驚悚。

  記者於上月末接連收到三封匿名電報,稱內情人替蕭府安危顧慮,欲揭示女主人莊藹雯為蕭府所添的恐怖圍氛。莊藹雯即昔日有“影后歌仙”之稱的莊蝶,三年前與金融買辦大族蕭氏的二公子承搴結同心之好。其時莊蝶之演藝事業如日中天,天資結合長年積累,戲路寬廣,非屬曇花一現類的姿容明星,因此藝界公認她仍能領風騷多年。而莊蝶婚後僅半年就驟然宣布息影,雖是以身懷六甲,今後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為由,仍是引起眾說紛紜,終成謎題一道。記者在動身前往江京時,也存了奢望,在如實報導蕭府內情時,也試圖揭開莊蝶息影的真相。

  蕭府座落於江京西南,獨立院落,高牆威樓,近似城堡。西臨昭陽湖,北接領事館區,東南為別墅區,四圍幽靜青蔥。府中內情人引領入府,反覆告誡記者不可照相。

  至夜,有如仙樂般的歌聲忽然響在院中,

  “清清月光

  段段愁腸

  為斯人

  鬢成霜

  “冷冷月光

  難洗憂傷

  心荒蕪

  夜未央

  “我行煢煢

  憂思如狼

  念茲在茲

  畫樓西窗

  願逐月影

  伴卿終長”

  正是莊蝶於成名作《月光寒》中的獨唱《月光》。循歌聲,記者登上蕭府後院的一幢小樓,拍下了一張莊蝶的背面照(見前頁)。

  鎂光燈驚動了面窗而立的莊蝶,她猛然回過身,記者險些掉落了手中相機。莊蝶原本國色天香的姿容被一張破碎的麵皮取代,甚至可見有鮮血順著裂fèng滲流(見本頁小圖)。

  據內情人透露,莊蝶(藹雯)婚後與蕭承搴夫婦曲協,也並沒有息影的打算。但自妊娠後,莊蝶情緒大變,舉止乖張,常於夜半遊走歌唱,戴著精製的一張“碎臉”面具,並常言“碎臉”是個歸宿,若被問及是誰的歸宿,莊蝶會縱聲痛哭。正是這等神誌異狀,在醫生建議下,莊蝶和蕭家宣布了她息影的消息。之後,莊蝶的病情時好時壞,蕭家求遍海內外名醫,仍無根治之相。去年四月間,莊蝶入住“福安堂”醫院,受精神科名醫羅仰樂治療。羅仰樂早年曾於美利堅攻讀弗氏精神分析學,乃國之名醫,對記者此次的問詢不予置評。莊蝶病情好轉後出院,近日來,又復發作,舊態復萌外,更添狂躁,對家人和下人非打即罵,以至於府中傭人紛紛各尋出路,管家說服蕭承搴,揮重金,方將欲散之眾留住。

  只是莊蝶的可怖形像仍在府中屢現,蕭承搴新入行輪船業,萬緒待理,仍不得不抽身陪伴莊蝶,四處尋醫。但讓蕭承搴寒心的是,莊蝶口口聲聲,竟說那“碎臉”的歸宿是蕭家小公子(姓名隱去)。

  內情人言,羅仰樂醫生上門問診數次後,自覺無能為力,建議蕭承搴去美利堅國一試運氣,並推薦其同窗學友,在美國聲名赫赫的比爾·霍華得醫生為主治。蕭承搴已著手安排,不日將攜妻跨海求醫。

  葉馨和歐陽倩只讀了個開頭,就異口同聲地說:“莫非是他?”兩人都是一個想法,莊蝶莊藹雯是否和蕭燃有關,等後來看到“小公子”時,再難不將兩人聯繫起來。

  “現在明白了,蕭燃一定是莊藹雯的兒子,當年莊藹雯碎臉的形象印在了蕭燃幼小的腦海中,以至於後來他將這些印象施加給那些女大學生們。一切似乎很容易解釋了:蕭燃經受了孔蘩怡的打擊,從日記里可見對母親拋開他離家也有諸多怨言,孔蘩怡是江南人,莊藹雯也是江南人,所以蕭燃自殺後覺得一生都是被美麗的江南女子毀了,對江南女子格外憤恨,才會造起一樁樁的慘案。”歐陽倩覺得這個分析天衣無fèng。

  葉馨還是不願相信蕭燃竟是這麼心胸狹窄的人,死後這樣作孽,問道:“可是,他如果真那麼生氣,為什麼不去直接纏上孔蘩怡,卻等那麼多年,等到文革後,開始害那些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呢?說不通。”

  “因為他根本不存在。”門口傳來了汪闌珊老邁的聲音,她看到兩個女大學生因被發現在翻看自己的收藏而略現尷尬,冷笑了一聲,並沒有驚怒,只是緩緩地將鹽水瓶掛回架子上,坐在床沿,冷冷地看著她們。

  “為什麼說他不存在,難道那天你不是畫出了他?”葉馨問道。

  “要我說多少遍,他只在你腦子裡。”汪闌珊有些不耐煩地說。

  “你是說,他不在孔蘩怡的腦子裡,所以無法糾纏她?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他又是怎麼進入我腦子的?你上回默認了,是解剖樓,對不對?”葉馨一定想讓汪闌珊明白地說出來。

  “無論我說是或不是,都只是我的感覺。”

  歐陽倩從提包里拿出一張紙,接口說:“不要賣關子了好不好?聽聽以前你自己說的話:‘我能看見和聽見他們,因為他們以一種微弱的能量存在,你叫它電波也可以。別以為我在談迷信,我是堅決不相信有妖魔鬼怪在祖國美好的大地上橫行,一個筋斗翻十萬八千里什麼的,完全是胡鬧。但我認為,人死時如果有強烈的意志,那麼死後這種意志還會以一種微弱的能量存留下來,這種能量因為不是任何實體,所以不會到處招搖,而是以人腦為宿主。各個人腦的結構各不相同,記得有個外國醫生指出了我腦結構的異樣,所以我想是因為我腦結構的特殊性,決定了我比別人更容易感受那些微弱的能量,因而看到奇怪的景象。也許可以歸因於我對表演藝術的執著,因為表演的要旨,不是表也不是演,而是感受,我認為我有很強很敏感的感受力。’這是八十年代初你和羅仰樂醫生在治療過程中的談話,你當時好像是很認真的。”

  葉馨和汪闌珊都驚訝地望著歐陽倩,葉馨心想:“這治療記錄往往是要保密的,章雲昆怎能隨意就給了歐陽倩?莫非愛情真使人昏了頭?”

  歐陽倩看出兩人的迷惑,說:“你們不要奇怪啊,這是發表在雜誌上的一個病例分析,要怪也只能怪羅仰樂醫生把它寫成了論文。”

  汪闌珊冷笑道:“也虧得你會去信一個瘋婆子的話,不覺得很荒謬嗎?”

  葉馨心頭一動,說道:“荒唐是有些荒唐,不見得荒謬。按照你的理論,你既然承認去過本校的解剖樓,也默認是在解剖樓里‘感受’了所謂的‘能量’,能告訴我,有幾道這樣的能量嗎。”

  “如果你真相信我,是兩道,其中一道有股子煞氣,而另一道相當溫和,長期以來,這兩道能量離得很近,幾乎像是綁在一起,但今年似乎分開了,離得很遠。”

  “那天你……滕醫生受害那天,你是不是受了什麼能量的指引,才會對滕醫生進行催眠?”

  “我不知道,我又怎麼會記得?我在發病。”

  “一定是這樣,那天我頭痛難當,卻感覺有種力量在牽引我,我順著這種牽引找去,就發現你和滕醫生。這樣說來,似乎有些可以理解了,因為你我的腦中都有邪惡的能量,它在你腦子裡肆意胡為的時候,我也感受到了,才會有那樣的頭痛。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覺滕醫生冤死的緣由,是那邪惡的能量想讓我出院,迎接6月16日墜樓的命運,而滕醫生恰恰是不主張我出院的。那能量藉助你,除掉了他計劃里的一個絆腳石。”

  汪闌珊渾身一震,老眼瞪大:“你比我還瘋狂,你比我還荒唐。”

  “我在尋求答案,哪怕是荒唐的,我只是不願輕易接受被強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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