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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被蘇小姐的美驚到,同時也恐懼於她這般絕世的美貌。這般的美是不應當屬於人間的,它的靈性超越生命本身,仿佛自成一體,已無拘無束,肆無忌憚,凡人又怎能鎮得住這上天入地的美。

  轎簾掀開的那一瞬間,蘇小姐的側臉就烙印在了胡的腦海里,當日他輾轉反側,終不能眠,一合上眼睛便能看到坐在轎子裡的蘇小姐。倒不是因為這一眼埋下了情種,他自然想過蘇小姐早晚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可自己這般家境,索性懶得再去多想。

  只是忽然想到家鄉那山上狐妖的傳說,恐怕就算狐妖,也沒有這般鬼魅迷人吧。

  下午的天氣實在暖和,他在不知不覺間睡去,到傍晚時分感覺到一絲涼意才醒過來,看一眼落下去的太陽,準備回房。

  在他轉身的時候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掉進糙堆里發出簌簌的聲音。他感到詫異,回頭去看,隔著一條小路就是蘇府的院牆,失去葉子的樹枝從裡面伸出來,牆根下的糙有齊腰那麼高,與樹枝一起遮擋了大半的風景,將院牆之下的風景擋得十分陰沉。

  枯黃的雜糙搖搖擺擺,無風自己擺動起來。他詫異地望著,看見從裡面站起個人,是蘇府家丁的打扮,穿著棕黃色的褂子,裡面是糙黃色的短衫,大概是翻牆出來掉進糙堆里,衣衫不整的,還有些地方掛著雜糙。

  看到了胡,那人張口說:“請問,去集市要走哪個方向?”是女子的聲音,好像銀鈴似的,叮叮噹噹撞得人心一顫。

  胡一眼就認出那正是蘇家大小姐,即便她改了不合身的男人裝扮,也還是能認出來。蘇小姐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臉色相比於胡的記憶要紅潤許多,眉目如畫,顧盼生輝。她走近了,看胡發著愣,又問了一遍。

  胡詫異地問:“蘇大小姐?”

  “咦?公子怎認得我?”蘇小姐很是驚詫,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沒人會認得我呢。”

  胡微微苦笑,搖了搖頭:“蘇小姐的大名在江東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公子可別這樣恭維我,試想一個根本沒有人見過的人,她是怎樣的容貌和才情,又是怎樣的性子和德行,真正有幾個人了解?”

  蘇小姐嘆一口氣,轉過身,看著自家的院牆接著說道:“那是我家,四周都用高牆築起來,我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我。平日父親大人又不准我出門。所以我想,也許這裡的人也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吧。他們光知道這個院子裡有一個大小姐,可是她長什麼樣他們都不知道。”

  被蘇小姐這樣一說,胡也覺得自己的話實在虛偽,一時尷尬無語。蘇小姐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院子:“公子住在這裡?”

  “小生三個月前剛剛從江西搬到此處。”

  “從江西來的?”蘇小姐的視線收回來,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我連這城裡的集市都沒去過,想不到公子從江西就來到我眼前了,真是有緣分。”

  胡有些不好意思,抿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問:“蘇小姐是要去集市?”

  蘇小姐點頭:“聽家裡的僕人說城裡來了大戲班,想去看看呢。父親大人不准,我只好偷偷翻牆出來。想不到在這裡見到公子,真是失了體統,公子莫要見怪。”

  “不會不會,”胡連聲說道,沉默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此處去往集市路途不算遙遠,如果蘇小姐不介意,就讓小生為小姐帶路吧。”

  蘇小姐自然高興:“那麼有勞公子了。”

  第64章江東之女(2)

  胡將椅子收進房子裡,晚上天氣轉涼,他取了棉披風給蘇小姐披上,而後兩人同行。蘇小姐看他穿得單薄,本有推辭之意,但在胡的堅持下還是將棉披風披在肩膀上,於胸前打了一個結。她走在胡的身邊,微微落後於胡,不時地抬眼從後面打量,看他白淨秀氣的臉龐,不知怎的,覺得這披風真是暖和。

  蘇府距離集市不算遠,但是略顯偏僻,人煙稀少。天色漸漸暗下去,遠方的天空呈現墨藍色,將天底之下的茅屋瓦房都映成漆黑的顏色,仿佛剪影似的,只有微微燈火搖曳,稍稍點亮了夜的寧靜。吃過晚飯的人大概都去集市上湊熱鬧了,他們一路上並未見到幾張面孔,顯得有些沉悶。

  一陣夜風吹過,胡問蘇小姐:“冷嗎?”

  “不會,公子的披風暖和著呢。”蘇小姐搖頭,看胡笑起來,又轉過頭繼續往前走,她也想問胡冷不冷,但是卻問不出口。

  又行了一會兒,終歸是要說點什麼,蘇小姐左思右想,喚了一聲:“公子……”

  胡回頭看向蘇小姐:“怎麼?”

  “我聽聞江西山水秀麗,猶如仙境,是真的嗎?”

  “呵呵,確有這種說法。”

  “那山上真的有狐妖嗎?”

  胡愣了一下,想不到蘇小姐會問到這個:“小姐是從哪裡聽說的?”

  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蘇小姐笑笑,快走兩步與胡比肩而行:“是我家中有僕人來自江西,見我平日沉悶,便講一些民間的奇聞軼事給我聽。他說江西的南山上有兩隻狐妖,修煉千年,得道成仙。奈何天神不容,派神將下凡與之大戰百回,將兩妖重傷,困在南山之上,往後每十年都要受蛻皮換骨之苦,除非他們自願被打回原形,不然這痛苦將伴隨他們永生永世。”

  “小姐家的僕人也見聞甚廣啊。”

  “這是真的嗎?”

  “倒是確實有此傳聞,但是山上究竟有沒有狐妖,誰也說不清楚。”胡搖搖頭,“江西城鄰山而建,關於那山的傳說眾多。小生還聽說南山之上住的其實是一位名叫摩迦的神仙,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只要虔心朝拜,即可達成心愿呢。”

  “怎樣的心愿都可以嗎?”

  “聽聞如此。”

  “若我想如神仙一般長生不老,也可以?”

  又是一愣,胡詫異地看向蘇小姐,看她眼含期盼,覺察出蘇小姐的疑問並不是無心之語,便問:“小姐怎會這樣說?”

  蘇小姐嘆了一聲,似是想起了難解的心事,細眉微垂,眉頭緊鎖:“實不相瞞,我所住的地方,房門前便是一處花園,我每日看得最多的便是窗外的景色。那些樹木在春天發芽開花,夏天花朵凋謝,綠葉成蔭,秋天的時候葉子也枯黃墜落,到了冬天已腐爛成泥,埋在冰雪之下。其實人不也正是如此?我們便好像是在春季降生,夏日成長,秋時衰老,到了冬天已是白骨一堆。公子,你覺得呢?”

  “似也沒錯。”胡微微皺眉,細聽著蘇小姐繼續說。

  “再美的花也終有凋謝的一天,那個時候還有誰記得它曾經的美呢?要是我啊,寧願做那山頂的狐妖,忍受蛻皮換骨的苦楚,也不想有一天零落成任人踩踏的泥土。”說著她又長嘆了一聲,笑容略帶苦澀,看向胡,問,“公子是否覺得小女子不著邊際,痴心妄想?”

  胡沉默不語。

  “我們終究是要老去的吧,不論是絕世姿容,還是奇醜無比,最後總在衰老中慢慢死去,是吧?”蘇小姐抬眼望向胡,在燈火的映照下,她的臉龐柔和俏麗,眉似遠山,眼如星辰,嬌艷的紅唇好似夏天裡新鮮的櫻桃,色澤動人,美輪美奐。

  沉默了許久,胡只是輕嘆一聲,訥訥重複道:“是啊,人終究是要蒼老衰亡的。”

  此時已經走到集市上,行人如織,兩邊叫賣的商販,有賣餛飩、湯圓、面具、布鞋的,有賣對子的,還有賣糖畫的。話說到此,本是為這些熱鬧而來的蘇小姐也沒了欣賞的心情。無趣地打量著從身邊走過的路人,他們臉上掛著莫名的笑容,好像體會不到人世間的疾苦似的,一直這樣歡樂,往後也會這樣歡樂下去。而體會到了的人,時時刻刻將憂愁鎖於眉間,即便想痛痛快快也很難笑出來。這漫長的一生,終究託付給了憂愁。

  一群打鬧的孩子突然衝過來,呼嘯著過去了。蘇小姐回頭望一眼,無奈地笑,又看向好像心事重重的胡:“公子?”

  胡像沒聽到似的,繼續茫然向前。

  “公子?”

  醒過神,胡應聲:“嗯?”

  蘇小姐疑惑地問:“公子在想什麼?”

  沉吟一會兒,胡說:“聽小姐一席話,小生也覺得人生實在是短暫,若能長生不老自然是好,但是光想一想就能如神仙一般,世間哪有這般便宜的事?這殘酷的人世間,無論想要達成怎樣的心愿,可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啊。即便是傳說中的狐妖,想要有如人生一般短暫的快樂,也付出了千年修煉,且天地不容的代價。”

  蘇小姐堅定道:“若這是一生一世的期待,對於我來講,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這……”胡欲言又止。蘇小姐看出其中必有緣由,便抓緊機會問:“公子,可是有什麼說法?”

  胡看了看蘇小姐,搖搖頭,長嘆一聲:“既然小姐是真心想見那摩迦之神,小生倒是知道一個辦法……”

  “真的?”蘇小姐臉上有了神采,雙手攥著胡的胳膊激動地問。

  “但是,”胡略有為難,繼續說道,“這個方法實在是艱苦,怕小姐千金之軀,難以承受。”

  “怎麼個艱苦法?”

  “說來倒也不難,南山的北邊方向有一條崎嶇小路,真心想拜見神明的人從這條路上山,每三步一跪,至九步一拜,登至山頂。摩迦感其虔誠之心,便會現身為其達成心愿。”

  “這有何難?”

  “小姐殊不知,山北一邊乃是緩坡,是上山道路之中最長最遠的一條。道路不平,山中棲息著野獸,可謂是兇險萬分,不知多少為見真神之人在半路成了野獸的餐飯,丟了性命,化作白骨一堆。”

  第65章江東之女(3)

  蘇小姐低下頭,思量了一會兒,下定了決心似的對胡說:“既然人總有一死,我寧願為了自己這個心愿而死,也不想在這世上虛度年華,最后蒼涼而終。”

  胡不解地問道:“小姐為何認定自己最後會蒼涼而終呢?”降生在蘇府,已經註定了此後榮華富貴的一生,他實在很難理解為何蘇小姐會是這樣悲觀的態度。

  蘇小姐說:“公子住在我家的後面,這些日子往來提親的媒人使者想必也是見了不少。這些人沒有一個人見過我,他們光是聽說蘇家的大小姐如何美貌便提著重金前來提親。不論最終父親大人將我許配給誰,這場婚事也不過是一個用金錢買美貌的交易。現在將我娶回了家倒還是可以看,若我以後老了呢?待我衰老,我那相公豈不是要覺得自己白白送出金銀珠寶,換一個人老珠黃?到時候還會有人看重我?怎還會有現在這般熱鬧?難保我不會在一個寂寞的庭院裡,獨自寂寞地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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