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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錘子,錘子搖頭說不出話,只是拉著我去了村東邊,那裡是村子每年宰豬的地方。

  我當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隻只被剝去皮的貓倒吊著,森森的粉紅色的肉露在外面。貓大張著嘴,鐵鉤穿過喉嚨,地上一片未洗淨的血跡。旁邊堆放著一堆堆貓腸子、貓內臟,蒼蠅飛舞。剝下來的貓皮也掛著,等風乾。

  旁邊還有兩個人,貓的前爪綁在鐵鉤上,一個人扶著,另一個人扒皮,一張貓皮剝了一半。我認得那隻貓,那身黑色的皮毛扎得我眼痛,它好像還未死,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我,那身皮仿佛脫衣服一般被扒下來,滴血的瘦弱身子在半空中晃蕩。

  我當場就吐了,錘子嚇了一跳。

  “昨晚殺了一夜的貓,全殺絕了。”錘子說。

  “我吐得頭昏腦漲,勉強聽到錘子敘述,原來昨天晚上村裡的老人同時犯了病,像瘟疫一樣,他們口吐白沫,指甲變長,到處抓東西,嘴裡還發出貓叫,整個村子被弄得恐怖萬分。有人說這是貓瘟,就類似狂犬病一樣。背地裡大家都傳是貓妖,一種叫負貓的貓妖,可以讓養貓的人變成貓的妖怪。

  大家恐懼了,這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說法,說殺掉貓,吃掉貓肉就可以斷絕瘟疫,治好病,於是那些平日裡寵愛貓的人對貓發起了屠殺。本來機敏的貓根本沒有防備,全被捆起來送到刀下。孩子們號哭著,但絲毫沒有辦法。大家等著宰貓、扒皮、分肉,然後著急送回去給家裡的病人吃。

  就這樣,一夜之間,村子裡的貓絕跡了,一聲貓叫都聽不到了,而吃下貓肉的人病也好了,人們就更加堅信了貓妖的說法。從那以後整個村子再也沒人養貓了。

  我的願望,真的達成了。

  但我感覺到恐懼,幾乎每晚我都能聽到貓叫聲,別人都聽不到,只有我會。更可怕的還在後面。

  (周老師突然停了下來,眼睛裡瞳孔收縮著,如同貓一般。)

  我開始發現,家裡的東西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爪痕,自己的書也被咬爛,床頭多了幾根貓毛,黃色的貓毛。

  有次晚上起夜,我突然聽到門外咔嚓咔嚓的聲音。那是以前貓愛幹的事,貓如果回來太晚,主人鎖了門,它們就會不停地使勁兒抓門。

  我蒙著被子嚇得哆嗦,過了好久聲音沒了,我慢慢打開被子,卻看到瞎眼的奶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冒著綠光,雙手蜷縮著,跪在地上抓著我的床腳,那聲音就像刨木頭一般,刺耳得很。我這才記起,那天分了貓肉,有好心人也送了些給奶吃。

  我嚇壞了,要離開奶,離開村子。正好那時候我娘家裡的人想帶我去城裡,他們可憐我娘就我這一點骨血,不忍心我在外流浪。之前他們也被斗得很慘,現在剛剛好點就立即來接我了。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臨走前的那天,奶坐在小竹椅子上一聲不吭。我知道她怪我,我也知道我走了她真的就孤苦伶仃一個人了,但我那時候小,我太害怕了。

  直到我走遠,她也沒說一個字,就是一直流眼淚。

  半年後我考取了高中,同一天我打算拿著通知書去告訴奶,但她已經過世了。這以後我和村子最後一點聯繫也斷了,只有錘子偶爾來縣城做生意我才和他聊聊。

  對村子的內疚讓我大學畢業後拒絕了去機關單位,而是留在縣城教書,對村裡的娃我尤其關心。那些孩子的爹媽還以為我是念及舊情,老來城裡答謝我,還為以前欺負我的事道歉。

  我沒敢告訴任何人。殺貓這件事一直糾纏著我,特別是聽到最近幾年又出現了貓妖的事,我愈發害怕起來。

  我本來打算這輩子也不會回來,但那天我又遇見了20年前許下願望的那隻貓。我不明白它幹嗎要回來,幹嗎要來找我。是來向我索討實現願望的代價,還是代那些冤死的貓向我報仇?我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它。

  後來錘子找到我,說春生家又出事了。春生是我班裡最聰明、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孩子,馬上就要高考。我真不希望他受到這種干擾,我不想再連累其他人了。所以我聽了錘子的話來村子,如果負貓真的要報仇,就沖我來好了,別再牽連其他人。”

  周老師說得很慢,他說話時間不長,聲音卻漸漸嘶啞,平時他連續講課幾小時都精神很好,聲音洪亮。

  “你真的以為,這都是貓的復仇嗎?”年輕人走到周老師面前。

  “難道不是嗎?因為我的自私和憎恨,讓那麼多貓慘死,讓村里人受折磨,這都是我的錯。”周老師捂著臉。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那隻為你償願的貓又回到了這裡?”

  周老師抬起頭。

  “你有沒有想過,貓妖每次騷擾村子的日子?你真的忘記了嗎?”

  在一旁的四叔突然“啊”了一聲。

  周老師近乎呆滯地思考著,然後無法置信地望著我們,他從我們臉上的表情明白了什麼。

  “不會的,這不可能!”

  “死去的貓就死去了,真正變成負貓的不是貓,而是人,那個每日坐在家門口流著眼淚希望你回來的人。”

  “別再說了——”周老師的眼淚湧出來滴在地上,一旁的灰貓忽然走到他腳邊,用頸蹭著他的小腿。

  “強烈的情感會讓人化為妖怪。這種情感會吸引那傢伙出現,向你索求欲望。換言之,實際上你滿足的不是自己,而是那隻為你償願的貓。我找它很久了,沒想到它又回到了這裡。”

  年輕人抓起貓,貓咪不滿地叫了一聲。

  “為什麼那隻白色的巨貓會出現在這裡,你也該明白了吧!因為按照老人的願望,只是希望你回來而已,但她如貓一樣無法表達出來,所以每年村里鬧貓妖的日子,其實就是你的生日。”

  不小心被關在門外的貓如果回到家發現大門緊閉,主人睡著,它會發瘋般抓著門,希望被人發現。

  我突然覺得周老師的奶奶很可憐,兒子兒媳沒了,孫子遠走,連唯一能陪著她解悶的貓也被殺死了。

  “我不會再離開了,永遠不會。”周老師跪在地上,雙手按著腿,不知衝著誰說話,帶著哭音,又像是自言自語。

  “願望也算達成了吧!不知道那傢伙又要跑去何處了。”年輕人笑了笑把那隻灰色的貓放進自己口袋,只留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看著我們。

  “打擾你們了,飯菜很可口,真想留下來多吃點兒。不過我還得去追那隻貓,以後這裡不會出現貓妖了,喜歡養貓的也可以養幾隻。”年輕人整理了一下行裝。

  “這只可以給我養嗎?”我鼓起勇氣說,指了指那隻貓。

  “好的。”他把灰貓拿出來放在我手上,我第一次觸碰到這種感覺,溫暖柔軟。

  書上說,人的心也是溫暖而柔軟的,所以當你撫摸到這些小傢伙,它們便能感覺到你的心。

  我抱著灰貓,它不再抗拒我了,而是縮成一團眯著眼,安靜地躺在我懷裡。

  那以後再也沒看到這個年輕人出現,在收完麥子的麥田裡,那隻巨大的白貓我也從未見到過了,我甚至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但又如此真實。

  村子裡開始出現了久違的貓叫,周老師也留在村裡的小學。四叔和爹都問他是否太委屈,他說比起他奶,根本不算什麼。

  後來我如願考上了大學,城市裡養貓不太容易,但我盡力養了一隻。我很想再見見那個年輕人,和那隻擁有好幾條尾巴的巨大白貓。

  它是貓妖嗎?還是說,它是貓神?

  誰知道呢?

  第63章江東之女(1)

  江東蘇大老爺家中有一個女兒,是江東一帶出了名的美人。蘇大老爺雖然家財萬貫,到頭來也沒有個繼承家業的人,只好盼望能給女兒招個好夫婿,將這家業一併放心託付。

  蘇小姐終於到了出閣的年齡,於是招婿的事情張羅開來。城裡的媒婆隔三岔五地登門,王家大公子才情了得,李家小兒子聰明非凡,西城趙家富可敵國,東城張家門當戶對……柬帖如雪花一般紛至沓來,蘇府上下一時好不熱鬧。

  胡是一介貧寒書生,家住在蘇府的後面,與氣派的大宅院相比,他的家簡直像糙房那樣簡陋。他是後遷至此,原本住在江西那邊,父母雙逝,他變賣家產,葬了二老,獨自來到江東,尋了一間房屋便住下,平日為周圍鄰居寫個書信,換幾個銅錢聊以為生。他人生得秀氣,待人也客氣,禮數周到又不顯生分,大家都喜歡與他相處。

  因為蘇府大小姐的婚事,他們這些住在後面的小戶人家也不得安生。往來提親的使者在府上遭遇白眼,當場不敢發作,只好跑到後面來叫罵一番。還有騎著快馬飛奔而來的,捲起滾滾塵土,剛剛晾出去的衣服轉眼就落上灰塵。

  這天叫罵聲與馬蹄聲一直不停,讀書也讀不下去,好在初春的天氣溫暖怡人,胡在小院子裡擺上一張椅子,躺在陽光下面,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些叫罵的人與飛奔的馬。

  蘇家大小姐他只見過一次,還是三個月前他剛剛搬到這裡來時的事情。那天見到蘇府的人興師動眾,排成長隊出門去,中間有兩頂轎子。問鄰居他們是做什麼去,隔壁鄰居告訴他,這是蘇府去廟裡上香,每三個月一次,早上去,當天晚上回來。

  果不其然,天剛剛擦黑就看見蘇府如長龍一般的僕人隊伍浩浩蕩蕩地歸來。回想起來,當時的天色十分詭異,是透著藍的灰色,雲很重似的,貼著遠方的地平線,動也不動。冬天的寒冷還殘留著,一到晚上就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作威作福。小路兩旁的樹都掉光了葉子,枝丫猙獰地張牙舞爪,像一雙雙手,伸向路邊走過的人們。

  大概是因為勞累了一天,失去了早晨時候的精力,隊伍里的每個人都木訥著一張臉,沒精打采的,好像人回來了,魂魄卻不知道丟在哪裡了。這樣龐大的隊伍卻悄無聲息的,走到哪裡,哪裡也靜默下來。

  忽然沒來由地吹起一陣風,吹動了天上的浮雲,吹斷了脆弱的樹枝,枯萎的荒糙隨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音。正是人們生火做飯的時候,滾滾白煙瀰漫到空氣里,模糊了視線。

  說這風沒來由不無道理,胡剛從集市上回來,行走一路,沒有一絲風吹糙動。事後想想,仿佛是空氣中有一雙手,故意要撩開轎簾,讓胡看到坐在裡面的蘇小姐。

  蘇小姐的容顏自是不負盛名,她低著頭坐在轎子裡,微微垂著眼,儀態靜好,風華萬千。胡是定當不會忘記這陣詭異的風帶給他的驚心動魄。站在院裡愣了好久,直到隊伍走出很遠,周圍重歸寂靜的時候,他倏然醒神,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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