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外圍的人在繼續喊話,她毫無反應。特警從樓頂用望遠鏡察看,發現她一動不動地趴在他身上,有半個多小時了,便迅速通知樓下的人,人們上前去才發現,她服藥自盡了。

  初升的太陽照耀著V形樓的底部,那裡的雪松已經被伐掉了,裡面的小水池也被拆除。

  上班的人們三三兩兩地來了,一邊走一邊議論:“昨天下午歐陽副市長剛在這裡跳樓自殺,傍晚肖陽也在這裡跳樓自殺了,真不吉利!”

  “是啊,據說歐陽副市長跳樓,沒幾個人看見。報警後公安局十分鐘內就把人抬走了,清理了現場,行管局也把小水池給拆了,說要種糙坪還沒種呢,肖陽又跳了。”

  “兩條人命啊……”

  一塊長方形的帶著綠色紋理的石板,靜靜地躺在山崖底下。它在這裡多久了?從被扔下來到現在,有一年了?兩年了?它的周圍長滿了雜糙。

  一天,從上面掉下了一個人,摔得血肉模糊。一小時後,流出的鮮血像有魔力般匯集在一起,又流回了那人的身體。那個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店門口,看著對面的肯德基門口不停有人進出,琢磨著,要不乾脆過段時間把這店改成餐館?

  兩年前我盤下這個小照相館的時候,正戀愛到失去理智,沒考慮太多,就跟著女友到了這個不是很熟悉的小城市,結果不到一年就又變成單身了。

  小城市的節奏舒緩平淡,這麼兩年過下來,我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著實有些乏味,雖然暫時還不缺錢,但每天給不同的人拍傻乎乎的證件照,真是無聊透頂。

  這家小照相館是在一條小巷的巷口,外牆的磚頭已經斑駁不堪,牆上還有爬山虎一類的綠色植物。這條街若放在大城市裡,肯定要麼就被當做古蹟變成旅遊景點,要麼早就被拆遷蓋高樓了。

  嘆了口氣,我閉上眼盤算今後怎麼打算,總不能守著這舊鋪子過一輩子吧?

  正想著,聽到剎車聲,一輛車停在了店門口。照相館雖然很破舊,但位置不錯,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所以,每個月還是有不少生意。我心想多半又是問路的,也懶得抬頭去看。後面的巷子幽深曲折,不熟悉這片的人到這總得犯迷糊。

  車上下來幾個人,腳步聲直接來到我旁邊,卻沒說話。過了十來秒我實在忍不住,睜開眼一看,是四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正呆呆地看著店門口那塊“友誼照相館”的老招牌。我掃了一眼,發現他們身上穿的西裝都價值不菲,身旁那輛車還是奔馳,當前一個大老闆模樣的男人手上卻拎著一瓶紅星二鍋頭,超市最便宜的那種。

  我摸不清是什麼狀況,這種人就算要拍證件照也不會跑到我這小店裡來啊,難道是房地產老總來視察?這一片準備拆遷了?

  正胡思亂想著,前面那人開口了:“老闆,這裡還能照相吧?”

  我點點頭:“能,能,您幾位請進。”把他們領進後面的拍攝間,把燈光打上,問道,“是拍白底的還是紅底的?彩色還是黑白?”心想估計這幾個人是開車到這,忽然想起要辦什麼證件,才停車下來吧。

  中年男人只是“嗯”了一聲,說道:“黑白的。”然後四處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說道,“老闆,拿椅子來。”

  我看著他身後那個椅子,猶疑地問道:“在您身後呢。”他搖了搖頭:“再拿兩個。”看來是要拍集體照了,我沒作聲,轉身出去把店裡前廳放著的椅子也拿了進來,背後隱約傳來他們的對話:“這照相館30年了居然沒怎麼變啊”“是啊,真是難得……”

  他們把三個椅子仔細放成一排,兩個人分別坐在左右兩個凳子上,另外兩個人站在他們身後。當中的那個椅子空著,卻放著那瓶他們帶來的二鍋頭。

  我看著,心中充滿了尊敬,因為我大致已經猜測到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就像網上經常流傳的那些老照片一樣,很多年過去了,同樣場景的兩張照片,卻已經物是人非。

  甚至我能猜測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30年前,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在一起參軍之前滿懷豪氣地拍了一張集體照;30年後,卻有一個年輕人,沒有機會變成中年人了……

  他們付錢的時候,我小心委婉地詢問求證了一下。那個拎著酒進來的中年男人也許是心情不錯,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發黃的老相片。果然是一模一樣的場景,當中坐著的那個年輕人笑得很開心,兩邊臉上都有酒窩,看起來很帥氣。

  我嘆了一口氣,道:“大叔,你們的兄弟情義真是……”那中年人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拿過照片就走了。

  幾個男人上了奔馳車離去後,我坐在店門口,心裡充滿了感慨。儘管這是別人身上發生的故事,但是歲月的衝擊力是無與倫比的,兩個場景不停在我腦中閃過,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嗟嘆。

  接下來一直沒有生意,我就坐在門口發呆。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我伸了個懶腰,努力拋開這種莫名的情緒,想著要不晚上就去肯德基對付一下。

  這時一個老頭走進店裡,看裡面沒人,又折回來到我面前,怯生生抬頭看了一眼照相館的招牌,問道:“老闆,這裡能照相不?”

  他看起來將近60了,一臉被生活打磨出來的愁苦皺紋,穿著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提著一個鼓囊囊的蛇皮袋,配上窘迫的表情,讓人有些同情。我點點頭:“正準備關門,您快點吧。”

  老頭跟著我進屋,我打開照相機,卻發現那三個椅子都還在,正準備去搬開,那老頭卻忽然開口:“老闆,不用搬,就這樣,剛好。”

  說完,他就坐到了中間的那把椅子上,然後從蛇皮袋裡一瓶一瓶地往外掏出四瓶二鍋頭,也是超市里賣的最便宜的那種紅星二鍋頭。接著他把白酒左邊兩瓶右邊兩瓶地放在了椅子上,整了整衣服,挺直了背。

  我按捺住心裡的疑惑,湊到照相機跟前,指揮道:“您腦袋往左偏一點,對,稍微放鬆一下,好的。準備,笑一個。”

  老頭老實地聽著我的指揮,咧開嘴笑起來。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我忽然發現,他笑起來兩邊的臉上都有酒窩,看起來無比熟悉。

  第51章囚禁

  他被關進那裡的前五年,一直渾渾噩噩,客觀來說,囚禁他的並非那些圍牆和鐵柵欄,而首先是他行屍走肉的身體。但從第六年開始,他逐漸有了好轉的跡象,可那些痛苦的回憶也隨之像蟲子似的甦醒,時常讓他在半夜裡號哭起來。他沒有一天不想到自殺,但每每又膽怯,他膽怯的不是死亡,而是其他。第八年頭上,他設法逃了出來,憑著一絲殘存的記憶,他找到了那棟居民樓,也找到了那扇墨綠色的防盜門,可此時的他已經沒有鑰匙了。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往事再次像滾滾黑煙般襲來,迫使他驚慌失措地離開。他找到一位朋友,朋友對他的出現表現出了足夠的驚訝,但還是借了一些錢給他,他用這些錢購買了一些需要用到的物件,其中最長的一件是把硬木柄的水果刀。

  當然,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其中一小部分還是推測的產物,但我確定他沒有使用那把水果刀,那個身患絕症的老人是被他用手掐死的。我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警察。老人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很安詳,只是脖子上那兩塊黑紫色的斑顯得有些突兀。我在老人的右手裡發現了一個白色的信封和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扇孤零零的防盜門,門牌號是428,照片背後有一個手寫的地址,信封里裝著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這麼多年,你原諒我了嗎?如果是,就讓我知道。

  信和照片都是兇手帶來的,這一點病房裡的監控錄像交代得很清楚:他推門進來,站在病床前同老人交談了十分鐘,遺憾的是錄像里沒有聲音,我很難判斷在這十分鐘裡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但謀殺很快就開始了,我沒看到老人有任何掙扎,約摸過了兩分鐘,他直起身,從口袋裡拿出信封和照片放進屍體的手裡,離開了病房。

  當時我尚未得知真相,因此這起謀殺案起初給我的最大感受是離奇: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闖進醫院的單人病房,殺死了一個身患絕症的老人,還在他手裡留下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和一張奇怪的照片,這太像好萊塢電影裡的情節了,他幹嗎要殺他呢?反正他也快死了。

  我循著照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扇門,敲了一陣,毫無反應,倒是隔壁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他怒氣沖沖地告訴我不要敲了,因為那套房子早就沒人住了。“女的和小孩都死了,男的送精神病院七八年了。”他說。我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他翻翻眼珠,看上去打算關門,我只好亮出證件,促使他不管是否情願,都必須和我談一談。

  兩天後,當我們抓到兇手時,這個發瘋後砍死了妻子和孩子的男人正在護城河邊遊蕩著,他的眼神有一點發直,呆滯里隱約閃爍著一絲憂傷,就像髒水裡游著的一尾病魚。

  我問他為什麼要殺死那個身患絕症的老人。

  “是他自己同意的,”他像是在為自己辯解,“我找到他,一說他就同意了,他說他早就想死了,要是他不同意,我會去找其他人的。”

  “為什麼要殺他?”我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

  他膽怯地朝椅背縮了縮,聽起來仍舊像是答非所問:“我想知道我的妻子是否可以原諒我,如果她原諒我,我就可以放心去死了,那樣我就不怕見到她了。如果她不原諒,我只好繼續活著,儘量延遲和她見面的時間。所以我給她寫了一封信專門問這件事,”他像個正常人那樣對我笑了笑,“這樣,我就需要一個信差。”

  第52章點燈

  我一直記得那個晚上,無論我在什麼地方。

  那晚暴雨如注,雨打瓦片怪聲桀桀,到處黑得要命,只有老祖母提著的防風馬燈,不緊不慢地映出昏黃的光。

  看著老祖母嚴肅靜穆的側臉,再看看陰沉沉的遠處,我的內心比以往哪次都害怕。從五歲到現在,三年了。雖然她總說再不帶著我點燈,就沒人會接著點了——這話聽起來又沉重又辛酸——但我還是不喜歡每到天黑透,她就帶著我在每條過道、每個房間倒油點燈。

  而且,每次走在黑暗裡,我總感覺有什麼跟在了後頭。那晚,我的脊背尤其發涼,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阿嬤,為什麼我們要點那麼多燈?這房子裡又沒有別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