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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角嗚咽、鳴金示警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響徹宮城。於是一夜骯髒也就此翻過,昊日懸空迎接萬眾仰望的天子。他風塵僕僕,他馬不停蹄,也許是為了詢問心愛的妃子是否得手,也許是為了能先一步回京處理未完的一切。畢竟這樣的放手也是一場賭局,賭的是自己親人的性命,賭的是蚍蜉無法撼動參天大樹。

  殿門開處,他穿著昨日的盔甲直入,冰冷冷的聲音撞擊於耳。怎麼,他也是一夜未睡麼?是擔憂弟弟生死的輾轉反覆?還是欣喜虎符到手的不能自抑?

  宮人靜默退出,他無聲的站立在我面前。我想,他看見了我裙擺上的大片血污,也看見了鬢髮散亂的母親絕望的神情。

  可是他卻張嘴說著其他:「母后,虎符…….」我將手撫過裙擺,幽幽的笑著:「差一點,哀家就看不見啟兒了。」「昨天夜裡哀家做了一晚上的夢,看見了你,看見了館陶,還看見了武兒,那時候你們多好阿,你總護著武兒,不讓館陶訓斥他,有了好吃的也不忘記分他些,館陶也說,你這個兄長,遠比姐姐要好上許多……」「還有那次……你說,母后,饒了武兒罷,他年紀小,我替他給您賠罪了。」

  「還有……」啟兒跪在我面前,跪了又起,起了又跪,焦躁的他甚至根本聽不進去我說的話。

  「母后,朕……」「對了,還有一次,武兒要了你最喜歡的劍,你也沒有說什麼就給了,還有……」

  「母后,朕不想聽這些!」他終沉不住氣,大聲斷喝。強壓住心中的悲哀,將笑容給他。那笑容冰冷刺骨,卻是明晃晃的惋惜。

  不想聽這個?那再說說其他。「顯大夫死了,你知道麼?就在昨晚,就在梁王府。」我微微一笑,仿佛說著不相干的人。

  「就在哀家眼前死的,好多好多的血……」「那又如何?」啟兒依舊是不耐煩,他煩躁的心也聽不得這些。「哀家的好兒子,若不是你,哀家決不會知道這世間還有這樣的帝王!」

  我笑聲暗啞,將聲音磨尖,每個字都是支離破碎的從齒fèng迸出。「朕不知道母后在說什麼!」他猛的反應過來,竭力辯解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是哀家好兒子都不知道,還有誰會借刀殺人?還會有誰包圍未央宮不讓哀家去救人?」我頓了頓,一字一句緩緩道:「那是你的弟弟,同父同母的弟弟,你貴為天子,天下都是你的,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啟兒聞言不語,緩緩站立,將我面上的溫暖再次蓋掉。他冷笑:「不容?朕若是不容劉武,朕會讓他活到今日?憑什麼母后又來責怪朕?母后多年來苦苦相逼,讓朕百年之後傳位給他,朕不是也答應了麼?為什麼還是不相信朕?

  「朕只想請問母后朕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朕不是您的親生骨血?」一聲嘶吼,終還是喊了出來。壓抑多年的他,將心中的不滿隨著佩劍統統摔在我們面前,也讓我渾身一震。

  「母后對梁王愧疚麼?當年那菜是母后挾給朕吃的,若是朕死了,母后是不是就心滿意足,再不必愧疚了?」啟兒欺身靠近我,將聲音放得緩慢,卻似鈍刀一寸寸切割我心。

  「嗯?是麼?母后」他加重的語氣,依然是那般狠決,卻是隱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母子相疑,他疑我有理,我疑他沒錯。卻都是無奈被逼上絕境的選擇。我失聲笑了出來,「愧疚?沒錯,哀家是愧疚,若是沒有武兒,我們娘幾個哪個還能存活?哀家將會為此愧疚一生!」我大聲喊叫,拍案而起。嘩稜稜,他也佇立,與我對持。就在這一刻,門外有內侍稟告:「聖上,凌霄殿人已到齊。恭請聖駕!」

  驟然的聲音,讓我們緊繃的弦戛然斷裂,他突然冷笑道:「母后今日無論說什麼,朕都要拿到虎符,若是不給,就只能真的等著別人給我們娘幾個收屍了!」他不是威脅,我明顯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和慌亂。怎麼了?難道……。「劉濞昨日金陵稱帝了!」咯咯直響的牙關,帶著啟兒肅殺恨意。我也是一震,稱帝?好個大逆不道的劉濞!竟然敢做這樣荒唐的事?原來清晨鳴金示警是為這個召喚重臣商議國事!震驚中的我略一沉吟,冷冷作笑:「虎符?可以,只是想和聖上作個交換。」

  無論是何等憤恨的家事,也大不過這去,國亡家滅,我們又會何存?一個劉濞又將我們逼到了一起,背背相靠下,也有母子溫情。但是即便如此,我仍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我必須為武兒謀劃好一切!劉啟咬緊牙:「母后請說!」「哀家拿虎符換梁王,只要你在位一日,就必須保他平安。」我淡淡開口,不容置疑。

  他是皇帝,所以不會拿座下的江山做賭注。梁王而已,無非是一條性命。眼下虎符更是要緊。「好,朕答應母后,朕決不動他。」此次他沒有意氣用事,思索很久後堅定承諾。

  「好!」我將捂熱的銅虎遞上,只為了相信。重重的銅虎離手,卻是滿心的空蕩。劉恆,我終還是把虎符給了啟兒,將來如何,我已是管不到了。 唯我獨尊的皇權前,劉濞慌亂稱帝已經將所有人逼到了絕境。戰事重燃,烽煙再起,劍拔弩張下的我只能坐在深宮等著前方的消息。武兒廝殺闖關,一路顛簸,終已回到梁國,隨後緊跟著是他兄長派人千里傳書的書信。

  洋洋灑灑,慷慨激昂,力陳眾議,無非是梁國以南棘壁的①易守難攻,睢陽②又是天然屏障,吳軍無法躍過。所以讓劉武必須堅守原地,齊備糧糙,率駐軍留守,等待周亞夫再次南下。

  而啟兒則是調動駐守京城四周的大軍悄然拔營,趁劉濞不備,直插泗水入淮之口③,截取吳軍糧道,又聯合北方諸國將吳軍逼至北上,於下邑④與趕至的周亞夫決一死戰。我知道虎符在啟兒手中,其力之巨,自不可同日而語,卻不曾想過,他會應用的如此自如果斷。

  生死存亡之際,我已沒有退路,所以押上我和梁王的性命,也不過就是博劉啟賭上一局。

  劉啟的書信我是知曉內情的,同時,我也將常用的髮簪一同帶往。武兒,此次是生死戰,你也必須贏。因為我知道,劉啟此刻應允保住劉武,將來一旦翻臉動手依舊是無路可退。所以惟有搶在他下手之前,將戰功打下,屆時以平叛功臣身份,邁入朝堂,再加上京中老臣扶植,劉啟再不敢動武兒。

  即便那時他再想生起事端,怕也不太容易了。每日,晨暉初上,我便佇立在未央宮最高閣台上,遠遠望著南方,不動不坐,只是竭力忍住一切妄念,唯盼武兒安然。每日,夜半時分,我讓內侍打聽了戰報,一一為我敘說,一顆慈母心為起起落落的戰況牽腸掛肚,坐臥不寧。於是,我知道了,千里之外,凜冽如冰,決絕的武兒躍馬陣前,親自上陣,殺敵無數,取得節節勝利,他更是派人飛馬傳信說,「待回京覲見母親之日,必是南賊逆黨覆亡之時。」我拿著這封信,將淚鎖住,只笑著和信使說:「你替哀家告訴梁王,哀家等著他凱旋!也就在此時,戰事越演越烈,吳軍傷亡慘重,一敗塗地,劉濞率敗卒數千遁走,退保丹徒⑤。

  丹徒古來戰略要地,守城不須人多,亦可堅持漫長時日。於是漢軍與之僵持。戰報也如雪片般日日傳送。區區十餘天,久攻不破,漢軍傷亡頗巨,於是周太尉安紮下兵馬,圍困丹徒,斷起水糧。可是這樣的漫長煎熬,對前方將士和後方的我們都一種極大的折磨。一次次我們期盼著可以攻開城門,卻一次次希望落空。陰霾籠罩上漢宮,也讓我心中忐忑不安。該如何是好?何時才能做最後一擊?夜闌人靜時,我獨自一人孤寂的從座位上起身,又佝僂身子摸索到床榻。

  更漏聲悠遠而淒冷,印襯著我的伶仃。這場仗要打到什麼時候,又是什麼時候才能有安寧?我與劉恆一生的安養生息,卻被這次耗盡國庫。劉恆,你說,我又能怎麼辦?疲憊的嘆息,帶著倦怠,我將錦衾蓋好,被子真冷阿,卻冷不過我的心。

  明天還會有軍情,還會有戰報,而我卻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等待著,等待著……

  景帝三年三月末,劉濞敗走丹徒。周太尉遣人策動吳軍中的東越人反吳,夜半,東越人驟反,衝進吳王濞住所,將其割首,且高杆懸掛三日。楚王戊也軍敗,憤而自殺。齊國太后常氏於兵敗時引鴆殉夫,四子皆被俘。鴆殺。而梁王劉武,軍功卓越,景帝再賜二十城,至此,梁國境內疆域遼闊,物產殷實,共四十餘座城池,是為大漢最大藩國。另,五子,各分封,梁國世子,濟川王,濟東王,山陽王,濟陰王。五女也都賞賜湯沐邑。梁王一支繁華盛也。景帝四年,因皇后薄氏無子,廢,遂立景帝長子劉榮為太子,栗姬因出自齊,於七國亂後失寵,此番再起,深知得益於子,益發嬌寵溺愛,帝漸不喜。秋日慡人,餘熱未散,闔宮上下出行避暑,我身體乏困,卻坳不過館陶致意邀行,於是也一同前往。「母后,女兒倒是覺得王美人的劉彘和阿嬌很相配呢!」館陶見我微寐,放緩了手中的扇子,貼近臉龐,壓低了聲音說。原處是幾個孩子歡鬧的聲音,一聲尖叫,頓時驚慌一片,聽著哭鬧的聲音,似又是阿嬌欺負了誰。我微微一笑:「怎麼,又不想嫁太子了?」館陶訕訕笑道:「咱攀不上那高枝兒,栗姬可是說了,偏不要我們家阿嬌,說是因為阿嬌她有母后您的風範呢!」我面容淡淡,依舊闔攏著雙眼:「想說什麼就說,別拿你那些東西拐著彎的唬弄哀家,當哀家什麼都不知道麼?可是去那邊說了被人退回來了?」「正是!」館陶冷哼一聲:「不過是個不懂事的,本宮不和她計較。看她能得意多久!」館陶說到這裡有些憤憤,我打賭,她此時一定在想如何扳倒栗姬。不過我不想插手。當年的事,若不是她,長君也未必會死,既然有館陶出面,我樂於不必動手。「那又為什麼看上了劉彘?王美人你不是最不喜歡麼?」隔了半晌,我緩緩睜開眼問道。

  「自然是看著好才和母后說的,當年是誤會了,這王美人不僅進退明理,最主要的是她沒什麼野心,她那般悶聲不吭,阿嬌過去了,倒也不受欺負不是?」館陶又搖起扇子,撒嬌的說。

  「哼!不然又有誰敢欺負來著?有你這麼個母親,還有誰敢給她氣受?」我冷笑反詰。

  「母后又笑兒臣,不如這樣,先把她們娘倆叫來,問問不就成了?」館陶機靈一動,將扇子拍在榻邊。不等我開口,她已是喚人過來,不多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稚嫩的聲音說道:「彘兒恭祝祖母福壽安康,萬事順意。」館陶暗自碰了碰我的胳膊,得意證明著,王美人教導得方。我默不作聲,只慢慢起身,伸出手。一雙柔嫩的小手,顫巍巍的與我合攏,一下撲到我的懷中,扭糖似的不願離開。

  原本緊抿唇的我,忽而被他弄樂了,也讓館陶輕咳出聲,緊接著一迭聲的叩首:「嬪妾王氏,恭祝太后娘娘身體康健,福壽延綿!」我一心逗弄懷中的孩兒,隔上許久才出聲:「也起身吧,自家人,做這些沒用的也是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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