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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完全疏忽了的姿態,被鮮活的凝匯在了畫裡,再重新呈展到我面前,看著這些畫,我仿佛看見了自己,是一年一年、這樣那樣的成長著,從稚齡童子,變成了妙齡女子。

  而且,每一張,都不快樂。

  其實我生性驕縱,又倍受寵愛,多多少少有那麼點沒心沒肺,因此很少有不高興的時候,此刻卻看見自己不為外人知的樣子,竟然都被畫進了畫裡,一時間,心頭五味摻雜,難辨悲喜。

  七歲時,母親去世。父親的壽宴雖然熱鬧,但少了女主人的列席,旁人或許無所謂,於我而言,卻是不可訴說的悲傷;

  八歲時,很喜歡的廚娘遠嫁它鄉,想到今後再也吃不過她做的豆瓣香辣鱸魚和雙脆蝦,我著實憂鬱了一段時間;

  九歲時,家養的鸚鵡被我餵的太多撐死了,縱然下人立刻為我換了新的,但只有死去的那隻,會念一個名字“囡囡”——那是小時候母親對我的稱呼;

  十歲時,出外被人嘲笑爹爹是個吝嗇鬼,雖然當場怒叱了對方一頓,昂起我高傲的頭顱,但是回家後,還是忍不住羞愧的哭了;

  十一歲時,因為頑皮,從二樓的樓梯上摔倒滾下去,摔斷一條胳膊一條腿,在床上足足養了半年才痊癒,每天都被病痛折磨的眼淚汪汪;

  十二歲時,最疼我的奶娘去世了,仿佛母親又死了一回,我嚎啕大哭,三天三夜沒有吃飯,所有人都勸不住;

  十三歲時,紅cháo來臨,我被疼的死去活來,卻又倔在人前,不敢表露,暗地裡偷偷哭,覺得自己快要死掉;

  十四歲時,很仰慕的蘇大哥娶了新娘,新娘沒我美,所以好難過;

  十五歲時,很仰慕的蘇二哥娶了新娘,新娘比我美,我更難過……

  那麼多年,時光如針,將緣分二字在我和小白之間,fèng的密密麻麻,而我卻愚鈍至此,始終不知。這麼多幅畫,每一幅的我,都那麼難過,而每一幅里我的難過,都不是為了小白。

  畫軸拿完後,瓶里還有東西,我伸手將它從裡面取了出來,原來是一隻盒子,看著非常眼熟,打開來後,裡面,一張張,疊的整整齊齊的——

  都是糖紙。

  那是天竺客人送給爹爹的糖果,經由小白的手交到我手中,被我狼吞虎咽的吃掉,再漫不經心的把紙丟掉。

  我看著那盒糖紙,一直乾澀著的眼眶像被什麼重物狠狠敲碎,底下的眼淚頓時噴薄而出,再也止不住。

  小白,小白,你……

  死了麼?

  真的……死了麼?

  十七

  “這……是怎麼回事?”我捧著糖紙,回身,直直地盯著那些下人們。他們猶豫著、為難著,就是沒一個說話的。正在僵持時,一聲音遠遠地傳來道:“我來告訴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吧。”

  眾僕人紛紛後退,讓出中間的道路。身穿寶藍長袍的男子緩步而來,就像一隻走進雞群的白鶴。

  我心頭一怔,顫聲道:“蘇……二哥?”

  來人正是小白的二哥,有著“玉面蘇郎”之稱的蘇遠。

  我吸吸鼻子,擦去臉上的眼淚,低聲道:“二哥,小白在哪?”

  “他死了。”與那暖如麗日的儀容所截然相反的,他的聲音平靜的很冷酷。

  “你騙我!”

  他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平靜地看著我,一字字道:“他死了。”

  “你胡說!”

  “他死了。”

  “你、你、你混蛋!”我揚起手一巴掌就扇了過去,而他一動不動,就那麼硬生生的挨了我一耳光。我倒抽口冷氣,顫顫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後雙腿一軟,啪的坐到地上大哭起來:“你們全都騙我……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前幾天還看見他了!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和他在一起,無論我什麼時候想找他,都可以找到他的,但是現在你們卻把他藏起來了,騙人,騙人……”

  蘇遠輕輕地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扶我:“你叫我一聲二哥,那麼,我就不會騙你。”

  “騙人的……”我的聲音轉為哽咽。

  “去年有異族妄圖謀刺公主,正巧小荇在場,出手相救,不料卻身中劇毒,而唯一的解藥又被人誤毀,他自知不久於人世,怕耽誤你,所以,以要娶公主之名退了與你的親事。而公主感念小荇大恩,默許他用這個藉口向你退婚——這個事情,你爹是知情的。”

  “騙人的……”我無力的否認。但心裡卻隱隱然察覺到,也許,真是的。因為,一向最不肯吃虧的爹爹,怎麼可能任憑別人退婚,拋棄他最最寶貝的女兒。可是,當日小白的書箋送來,爹爹看後,只是落寞地嘆息。

  “他退婚之後,日日關在房中畫畫,毒性發作頻繁,導致他最後連畫筆都握不住。”

  “騙人的……”

  “他上個月廿三死了。你在靈堂看見的牌位,也不是假的。”

  “騙人的……”我拍開他伸過來的手,自行掙扎著踉蹌站起來,往外走。

  蘇遠喚我:“你去哪?”

  “我去找公主。我要見鳳儀公主!”沒錯,只要找到鳳儀公主,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我就知道這一切一切匪夷所思荒誕離奇又像刀一樣折磨我割傷我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像個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終於找到了一絲曙光,便執拗著繼續向前,不肯放棄。

  我回到家,哭著求爹爹,等他終於無奈的答應幫我買通關卡,讓那位據說是幽居深宮的鳳儀公主召見我後,我失望了。

  因為,坐在盤鳳椅上儀態高華的女子,不是我所見過的那位鳳儀公主。

  “鳳儀公主只有這一個?”我問陪我同去的丞相。

  丞相一臉惶恐的答我:“什麼?還有第二個?”

  於是我終至無言。

  失魂落魄的出了宮,行屍走肉的回家。最後一絲曙光也消失了,我忽然間,不知道自己身置何處,又該去向何方。

  然後我就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想起這次出山莊,我本來是打算去蘇家找小白的,結果半路上就遇到了他;我想起他坐在車轅上幫我趕車,山賊出現後,愣是沒有半個人把矛頭指向他;我想起他在山寨里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我更想起那一天客棧的鏡子裡,沒有他的影子……

  一絲絲、一縷縷,抽絲剝繭,卻又重新纏繞,直將我,壓的無法呼吸。

  我好絕望。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害怕成這個樣子過。身體像被火一樣燒烤著,又像是漂浮在水裡,難受得要命。正無比抑鬱之時,門衛對我說,有客人來訪。我搖頭,此時此刻的我,誰也不想見。

  門衛遞上一物,對我道:“那客人說了,小姐看到此物,就會見他。”

  他手上,赫然躺著一片葉子。

  柳葉。

  十八

  我的心重重的跳了幾下——對啊,我怎麼忘記了這個人!

  雖然鳳儀公主那條線已經斷了,但還有柳畫年啊!只是不知道,這個來找我的,是哪個柳畫年。

  我一邊忐忑一邊急切的趕往客廳,遠遠看見一人背負雙手正在觀摩牆上的壁畫。光一個背影,便十足銷魂。奇怪的是,我竟然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直到他回過身來。

  我啊了一聲,愣愣地望著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稱呼。

  他眨一眨眼,“不認得了?”

  我輕聲問道:“鳳儀……公主?”

  他啊哈一聲,摸著鼻子笑了起來:“雖然你這樣稱呼我也沒有錯,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柳畫年這個名字。”

  “你……究竟是誰?”我不敢斷定,這個人是誰。五官是柳畫年的五官,但聲音,卻介於他和公主之間,有點熟悉,又有點不熟悉。

  他輕輕一嘆,從臉上輕輕取下一張人皮面具,我又啊了一聲,正要喊出公主二字,卻見他將假鳳儀公主的臉摘掉了,如此又變回了柳畫年。

  變來變去,宛若戲法。

  “你是誰?”

  “我可以是你見到的所有人。”他柔聲回答。

  我搖頭:“我不明白。”

  他朝我走了一步,正色道:“向大小姐,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我一怔。相信嗎?其實,本來是不相信的。但是,最近的經歷卻讓我開始迷惑,如果不是鬼怪之說,就實在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了。

  見我遲疑,柳畫年又道:“那麼,你相信這世上有神麼?”

  “你想說你是神仙?”我說出這句話的用意本是質疑,卻不料他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是。”

  我的反應是立刻後退了三大步。

  他見我如此惶恐,忍俊不禁:“向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原來怕神仙。”

  “我……只是怕……真相。”我咬著嘴唇,聲音低低。

  他面色頓變,定定地看著我,不知為何,那目光竟還帶了些許悲憫。

  是的,我怕真相。

  雖然我真的不明白這混亂的一切究竟暗示了怎樣驚天動地的真相,但是,我有預感,那真相必然非常難以接受。不然的話,疼我如斯的爹爹,不會連著蘇家一起瞞我。所以,儘管我一直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事到臨頭,答案呼之欲出時,卻又開始害怕。

  “你怕什麼?”柳畫年的聲音在這樣近的距離里聽起來,夢囈般朦朧,卻悠遠,“最壞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不是麼?”

  沒錯,他說的對,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小白死了。這世間不會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那麼,我為什麼要害怕呢?

  “所以,難道你不想知道蘇荇是怎麼死的?又是怎麼會在死後,出現在你面前麼?”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

  真奇怪,明明心跳沒有加快,明明身體沒有顫抖,我覺得自己是那麼平靜,可是,我的眼淚卻自己流了出來,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柳畫年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他是因為我而枉死的。”

  我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全部接納,無法再去思考。

  他說他是名散仙,叫懷鯉,喜愛四處遊玩。某日游到天山雪峰,見一少年坐在一塊岩石旁,於是便與他搭訕,誰料無論他怎麼逗誘,少年都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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