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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走到梳妝鏡前仔仔細細的梳了頭髮,重勾了眉,擦了胭脂,再拉平壓出褶子的衣服,走到門前,深吸口氣,然後打開房門。

  外面是一排長長的迴廊。不出意料的,小白就靠坐在某截欄杆上,默默地凝望著夜空,聽到開門聲,目光自然而然的朝我看過來。

  我哼了一聲,高傲地昂起了我的頭,逕自從他面前走過去,連停都沒停一下。

  他沒動,也沒說話。

  我恨的暗中咬牙,好你個臭小白,跟我耗到底了是吧?居然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肯告訴我真相。行,你不要後悔,等我自己查出來了,有你好看!

  我故意加重腳步,地上還殘留著日間鳳儀公主那兩個小跟班灑下來的鮮花,離開枝頭那麼久,居然還嬌艷如斯,半點都沒爛,也不知道是從哪摘來的。

  柳畫年的客房就在我隔壁,我就那樣筆直走到他屋前,一把推開房門——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人。

  再看一眼裡面的擺設,被子疊的整整齊齊,茶壺裡的水是涼的,看來她連住都沒在這裡住過。

  哼,事情敗露就走掉了麼?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等著我發動全國掘地三尺挖你出來!

  我暗暗發誓,皺眉,撇嘴,正想放棄的轉身離開,眼角餘光卻掃過某樣東西,頓時怔住了——

  床旁有張梳妝檯,台上放著一面銅鏡,和所有的客房一樣,都是供客人們梳洗所用的。

  此刻,站在我的角度看過去,鏡子正好照著屋外的長廊。

  長廊一片空曠。

  淒清的夜月照在有些掉漆的欄杆上,露出原來的木色,下面,是打掃的很潔淨的地板,後面,是陰影幽幽的院子。

  ——這樣的景象其實很普通,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看在我眼中,卻變得說不出的可怕,我幾乎感覺的到自己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豎起來,而我的脖子仿佛有自己意識般的僵硬的轉了過去——

  屋外,小白坐在欄杆上,連根手指頭的姿勢都沒變化過。地上一片鮮花。

  我再僵硬的回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長廊空空,沒有小白,沒有鮮花。

  一股寒氣從我腳底升了起來,以一種緩慢的幾乎讓人要尖叫的方式一直涌到我的喉嚨里,我再毅然轉頭,正好對上小白的目光。

  那目光似雪。

  雪般蒼涼。

  “你……你、你、你……”我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地指著他,但卻怎麼也說不成完整的句子,“你你你……”

  他看了那鏡子一眼,眸光閃爍,仿佛嘆息。然後從欄杆上跳下來,輕輕落地,剛抬腳朝我走了一步,我就立刻尖叫起來:“停!站住!你不要過來!不許過來!”

  他果然就停住了,只是目光越發深邃。

  我渾身拼命的抖啊抖,幾乎帶著哭腔的喊道:“你是誰?你,你,你是人是鬼?你是小白嗎?小白,我很膽小的,你不要嚇我啊……”

  他遲疑了一會兒,又朝我走了一步,我連忙後退,又待尖叫,這時,他身上突然發出一道白光,幾乎灼痛我的眼睛,等白光過去後,長廊空空,小白就那樣活生生的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眨了眨眼睛,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一切都是錯覺,然而,第一縷晨曦穿透濃雲,落到了我身上——白晝,來到了。

  我雙腿一軟,啪的坐倒在了地上。

  天啊,我……撞鬼了麼?

  十六

  等我再能正常思考和行動時,第一個決定就是衝出客棧,連店小二一直在我身後追喊:“姑娘,姑娘你還沒給錢哪!”都沒有理會。

  我所能做的就是趕快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竟然會撞鬼?也就是說,昨天晚上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個小白不是真的小白?那麼之前的呢?不行,我要去蘇家找小白!

  我衝進一家錢莊,亮出耳釘給他們看,表明自己的身份後,要求他們馬上送我到蘇家。不愧是爹爹底下的人,辦事效率就是高,不到三個時辰,我就站在了蘇家的大門之外。我這才發現,原來我真走的不遠,這麼多天,居然就只在蘇家方圓十里里打著轉。

  蘇府的門人看見我,都露出一幅無比吃驚的模樣,但我才不管他們,連通報都沒等,就自行闖了進去,他們也拿我沒有絲毫辦法。有人立刻轉身跑,有人圍在我身邊,我通通不理會,自顧自的往前走,邊走邊道:“小白呢?我要見他!”

  圍在我身邊的幾個人表情都很尷尬,一個道:“向小姐,我們家少爺正好出去了,不在。”

  我立刻踢了他一腳:“你敢騙我?”

  那人抱著腿,旁邊的人圓場道:“小姐小姐,他真沒騙你,少爺真的不在家。”

  “我才不信!”我又踢倒幾個,沿著鵝卵石小徑一路往前,穿過一個大湖,三個涼亭,五處假山,七道拱門,終於走到一處庭院前。

  院子裡開滿了各種各樣不知名的野花,幾間竹屋清幽絕俗,屋旁還有山泉叮咚,盡得天然神韻。

  爹爹曾說,從蘇家三兄弟的住處,就能看出他們的性情。蘇大哥住在高樓,因此生性孤高冷傲;蘇二哥住在水榭,因此生性雅致風流;而小白的住處最是樸實自然,依山傍水,爹爹評語“此子胸襟開闊,淳善可親,堪是我兒良人”。

  可見爹爹精明一世,也會看走眼。如果蘇荇真像他說的那麼好,怎麼會在江湖上招惹那麼多壞名聲,又怎麼會對我一騙再騙,讓我懊惱著急又難過?

  良人!哼,去死吧!連撞鬼一事都給我搞出來了,他還想把我逼瘋到什麼地步才罷休?

  我怒氣沖沖的走過去嘭的踢開房門,房門應聲而倒,塵灰飛揚,頓時吹了我一臉。

  “咳咳咳……”我被嗆到了,連忙掩鼻,再定睛看,心中卻是一沉——

  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擺設也絲毫沒有變化,但是……

  塵土。

  塵土。

  塵土。

  觸目所及處,全是厚厚的灰塵,房門倒在地上,正好壓出了一個門印。我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這這屋子看上去,起碼有好幾個月沒人居住的樣子了啊……怎麼回事?蘇小白好幾個月都不在家?還是他搬住處了?不可能!他這麼喜歡這屋子,不會搬的。而且,就算他搬了,也沒必要就放著這屋子積灰,蘇家又不窮,不至於連派個丫鬟時常打掃一下都沒錢。

  為何會冷落至此?

  我的手慢慢地在身側握緊,然後用更慢的速度轉過身,盯著那些跟著我的人,開口,聲音像是從齒fèng間擠出去的,一字一字,極盡乾澀:“你們少爺呢?”

  他們的眼光飄來飄去,獨獨不敢看我。

  一瞬間,靈光乍現,我立刻轉身,跌跌撞撞的走,那些人連忙跟住我,七嘴八舌的勸阻著,但我什麼都沒有聽見,我眼裡只看得見前方的道路,彎彎扭扭,曲曲折折地通往西北角的宅院。

  而等我走到該院前,顫顫地推開大門時,身後的聲音瞬間消失了,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臉色灰敗地看著我。

  春日的陽光以一種無比柔和的姿態照進門內,卻依舊驅散不走裡面的森森陰氣。一排排的蠟燭,一排排的牌位——這裡,是蘇家的靈堂。

  而我此刻,就站在靈堂門口,看著最下面一排最後的一張牌位——

  “中原蘇門第六十四代子孫 荇 之位”。

  我想我的眼睛肯定是壞掉了,我的大腦也壞掉了,我的一切的一切都通通壞掉了。

  因為,我不能眨眼,不能出聲,不能動彈,甚至不能思考。

  只是一直一直看著。沒有表情。也不可能再有表情。

  而等我能再動彈再思考再出聲時,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再度轉身,沿著來時的道路彎彎曲曲、轉轉折折的回到小白的住處,回到那幢滿是塵灰的屋子裡,不理會我腳上穿的是最上好的白色絲履,不理會我從小到大其實很怕髒,不理會那些仍然跟在我身後的人們臉上流露出怎樣複雜而憐憫的表情,就那樣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第一個房間裡,都是書。

  與牆壁等高的書架上按照不同分類整整齊齊的排著各種各樣的書。而且,與尋常人家裡擺設所用的書籍不同,我知道,這裡的每一本,小白都看過。

  他最喜歡看書了,我小時候,經常因為他為了看書不肯陪我玩捉鬼遊戲而生氣。

  書桌上,筆墨紙硯依次排開,桌旁的落地花插里,插的不是花,而是一幅幅畫軸。我從裡面隨手抽出一幅,打開來,驚悸地看見——裡面畫的,是我。

  其實小白不喜歡畫我,他給鳳凰山莊裡所有的丫鬟們都畫過畫,唯獨沒有畫過我。因此,在我十五歲生日那天,我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其他,借題發揮的衝進他的書房,把他所有的畫全都撕掉,又吵又鬧,又哭又跳,再然後就醉倒了。第二天等我醒來時,床頭就掛著一幅我的肖像畫。奶娘說因為我昨夜抓著小白的衣領一個勁的問:“為什麼你從來不畫我呢?難道我不比她們都好看嗎?難道我不是你將來要娶的妻子嗎?我等了那麼久那麼久,等著你主動開口來求我給你畫,可你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來求我呢?為什麼不畫我?為什麼?”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我的失態把他給恐嚇住了,自那以後,每個季節他都會為我畫一幅畫,像什麼《惜花春起早》、《愛月夜遲眠》、《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等等。總之每一幅都夠正統,也夠俗氣。

  但我此刻從花插里抽出來的這幅,卻與我所收到的所有畫像都不一樣,那是七歲時的我——

  梳著辮子,穿著粉綠色的裙子,坐在湖邊,雙腳伸進湖中,似乎是在踢水,但眼睛卻凝望著很遙遠的地方,神情迷茫,幾可感覺到有憂傷透過紙張撲面而來。

  旁有題字:“驚鴻一瞥。”

  遙想起來那應該是我七歲時在爹爹壽宴上穿過的衣服,我都已不太記得,難為他竟絲毫未忘,細到我當時戴的是雙魚纏珠的配飾,都栩栩如生的勾勒了出來。

  鼻腔里,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讓我變得呼吸困難。再看落款“蘇三子·荇繪於戊亥年十二月初三夜不能寐時”,這……是小白去年退婚後畫的……

  我連忙又抽出一幅,打開,再抽一幅,打開……一幅幅,畫的竟然都是我。

  七歲、八歲、九歲……一直到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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