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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仲華挨著他坐下來:“我出生的時候,段叔叔就和我父親一樣被禁足了。但我年紀小,當年總是能找他說話。段叔叔他很有意思,知道我是我父親的小兒子後,便待我非常好。他總跟我講一些從前他跟他戰友、跟我父親在戰場上打仗的事情。只不過,他總是逃跑,又總是被抓回來。在段叔叔第七次出逃被抓回來後,他就被人打斷了雙腿,不僅如此,他的視力也不怎麼好了,據說,是因為腦子裡的彈片引起的。”

  孫仲華哽咽著,好半響才繼續說道:“這下徹底就沒人認真盯著他了。因為他是個殘廢。”

  聽不清楚,看不清楚,還走不得路。

  李君閒手扶著額頭,眼眶紅得厲害。

  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墳墓上,在想,若是阿姐知道了又該如何心疼。

  她總是那麼善良,見不得旁人受苦。

  何況糟了那麼多罪的,不是旁人,而是這輩子她唯一深愛過的人。

  山風將青年的聲音染上一層飄渺的意味,他繼續說道:“好像打從那個時候,段叔叔便再也不想著如何逃跑了,他過得很苦……除了我,幾乎沒有人去看他。”

  “當時父親也被關著禁閉,他知道這件事情,便讓母親每次在我去找叔叔時,備下一些酒菜蔬果送給他。段叔叔給我講完了打仗的事情,再沒什麼可講的時候給我看了那張照片,我當時就問了一句她是誰,他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不停地給我講那個叫阿落的姑娘的事情。”

  孫仲華輕笑了一聲,似是想到了當年段慕軒的神態與語氣:“段叔叔他總是說,阿落她很好,天底下再不能找出第二個比她還要好、還要善良的姑娘了。”

  他們生了一個火盆,孫仲華一封封地燒著信。

  李君閒靜靜地看著火苗舔舐著信箋,最後化為灰燼的樣子,良久,他才沙啞著嗓子,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道:“對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還要好的姑娘了。”

  孫仲華一邊燒著信,一邊繼續說道:“他每天都會躺在藤椅上曬太陽,而看守他的士兵就在外面打瞌睡。有的時候我去,他才會跟我說關於阿落的事情,我要是不去,聽那些看守的士兵講,段叔叔他經常眼睛一睜一閉就是過去一天,不知道的還差點以為他死了。”

  “他睡著的時候會像個孩子一樣地笑,有一次我去看他,看了半天卻不忍叫醒他。等他醒過來,段叔叔認出是我才對我笑了起來,他說剛才他夢見了大陸,更重要的是他夢見了阿落。”

  “他一直想要回到大陸來,可是卻被關了二十八年。”

  “臨去前,段叔叔他說自己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讓後人重新‘帶’他回到這片地方,把他‘交給’那個叫阿落的姑娘,並且說一句對不起,讓她等了那麼多年。”

  “我來的時候,父親跟我說找不到我們自家的人不要緊,一定要把段叔叔的心愿了了。”

  孫仲華抹了一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道:“父親總是說,段叔叔他這輩子……過得太苦。”

  他的話說完了,可是段慕軒在那些被幽禁的歲月里寫給落旌的信還沒有燒完。

  君閒開口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無以復加——

  “……你說,你會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多久?”

  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

  “阿姐一直在等段慕軒,在他們家裡,等了第一個十年。”

  “文|革時,他們家被紅衛兵給毀了。因為李家的姓、段慕軒的身份還有阿姐在抗戰時救治了一個日本孩子,紅衛兵一直揪著她不放,他們把她關起來甚至送她去改造。”

  “可我從沒聽過她叫過一句苦,更沒聽她說過誰半句不好的話,我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便總問我有沒有段慕軒的消息。”

  “大陸台灣當時關係緊張得厲害,我托人打聽了很久後才知道,段慕軒早被開除了黨籍,甚至清除檔案關了終身的禁閉。”

  “我求人求了很久,當時紅衛兵的人才鬆口說,只要我阿姐否認與國民黨軍官的婚姻,她仍舊可以做回一名受人尊敬的醫生。”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只是希望她別再巴巴盼著段慕軒回來,簽了那個字又能怎樣。”

  “……她拒絕了,沒撐過第二個十年。”

  信快燒完了,李君閒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把段慕軒的消息,帶給阿姐的那天。

  落旌背對著他筆直地坐在凳子上,而一旁的桌子上還紅衛兵準備的筆和保證書。君閒站在門口,痛心而無奈地對女子說道:“阿姐,你別傻了,他不會回來了。”

  勳章被捂得溫熱,落旌緊抿住嘴角,眼裡的水光若隱若現。她想起了慕軒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她極力想抿住一絲笑,可一低頭,仍有清亮的眼淚打在了那枚勳章上。

  “……阿弟,我不會簽這個字的。”

  “他征戰沙場戎馬半生,可到頭來,卻被抹去了所有的功過。”

  “不被兩黨承認,如果連我都否認了,就真的不會再有人記得他了。”

  “這個人世那麼長,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認同他的過往……”

  落旌紅著眼搖頭笑了笑,語氣情深且長,“阿弟,我捨不得。”

  君閒捂著額頭,一個幾近耄耋之年的老人此刻卻潸然淚下:“墓碑是我給阿姐立的,卻不知道該寫什麼怎麼寫……我姐姐臨死前跟我說,在中國最艱難的時候,她便想過最壞的結局,可再壞的結局也沒有這般讓人難過和失望了。”

  落旌所想過最壞的結局,不過是他們一同葬身在這名為‘戰爭’的火海中,但他們始終都在這片黃土之上。可如今,他們身處兩岸,隔著海峽一彎,一生沒能執手白頭,就連白骨同葬都成了奢侈的念想。

  這輩子,李落旌始終還是沒能等到段慕軒。

  可我知道,如果還有下輩子,她還是願意遇見,並愛上那個拿著木槿花許她一生愛情的少年。

  信終於燒完了。故事也終於講完了。

  孫仲華複雜地看著無字碑和骨灰罈:“你說,這人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愛情嗎?”山風將紙屑吹向遠方,像是蝴蝶纏綿的翅膀。

  我突然感覺到很累:“至少,他們的愛情是這樣。”

  杵著拐杖走上前,恍惚間,我突然想起多年之前的深牆大院中,我好奇地趴在牆頭上,而身旁少年微笑的注視越過那樹上開出的木槿花,落在樹下數著花的少女身上。

  我伸出樹皮般的手,溫柔地摩挲著冰冷的石碑,半響,紅著眼笑了笑,可是笑著笑著眼淚終是落了下來:“阿姐……你最終還是等到了慕軒哥。”

  (全劇終,本文尊重歷史但全文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本文開頭的我,是君閒。

  章節最開始的歷史事件不是我隨便為了湊字數糊弄的,每一點背後都有各自的意義。其實男主女主原型可以說沒有,又或者是當年很多對愛而不得的情侶綜合的體現。一個黑暗時代的落幕註定需要鮮血與人命的鋪墊與犧牲,遑論真心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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