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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既已亡,後事要緊。鴛鴦和李紈扶著賈母,又叫寶玉也出來外間,平兒等在裡面給鳳姐淨身穿戴。忽見賈政賈珍等匆匆過來,賈珍跪在跟前向賈母道:“中樞處接到一份八百里加急軍報,平安州叛亂,節度使在內的二十五名官員殉城了,名單里有賈璉的名字。”賈母急問:“你可看清楚了?”賈珍道:“並無重名者,確是無疑。”寶玉忙跪到賈珍跟前問:“林妹妹呢?”賈珍道:“家眷等尚不知所蹤。”寶玉登時頭頂過雷,心中無它,來回就顛倒‘不知所蹤’四個字。這裡一屋子人轟然落淚,哭了好一陣,賈政眼見賈珠賈璉俱是盛年早逝,下一輩中已無棟樑可堪家業,心中悲戚難盡,又恐賈母年事已高,哪裡經得起這些,忙親自扶回去,叫大夫診了脈,又開了兩劑安神的方子才罷。

  王夫人吩咐李紈在賈母處好生伺候,又回來鳳姐處,平兒上前請示棺材的事,王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淚道:“家裡如今也湊不出什麼銀子,鳳丫頭的體己想來還有不少,你素來也穩妥,棺材和喪事上的花銷先從這裡頭出,等完了事你再列一個帳目與我瞧瞧罷。”平兒道:“太太不知,二奶奶的體己早就不剩多少了。”王夫人疑道:“我估摸著不至於,你細說來。”平兒道:“先是舅太太家裡抄家,存在那裡的好些一併被抄了,這一遭太太是知道的。再就是外頭放利的銀子一大半沒收回來,上回吊死的旺兒媳婦就是因為這事。這幾日上百口人的遣散費又是好大一筆開支,加上平日裡零零碎碎貼補家用,到如今通共剩了幾百兩銀子,我勸二奶奶儉省些,她只說怕人知道沒錢更加笑話她,拿她不當一回事,走得幾步算幾步,因此也不曾對太太說,只對外強撐著臉面。”王夫人聽了,半晌嘆道:“這話我信,但是說出去,家裡上下又有幾個人會信呢?”平兒見如此,因鳳姐賈璉俱死,自己早已起了痴心,倒也不用顧慮太多,遂向王夫人道:“太太不必憂心,若許我當一些二奶奶屋裡的東西,倒也能把後事給辦完了。”王夫人也別無他計,只好說道:“既如此,你明日列張單子與我看了再說吧。”

  第二天平兒回過王夫人,便將鳳姐屋內一半擺設拿去當了,命人買了兩口杉木棺材,停放在梨香院,一口裝殮了鳳姐,一口留給賈璉,把餘下的錢交到帳房上,以備喪事上的支用,饒是如此仍有管家婆子們不時來問,或是這裡短人了問她要,或是那裡短錢了問她要,幸而梨香院內有尤氏和李紈不時過來幫她照看,才能稍喘口氣。李紈悄對尤氏道:“可憐平兒只剩一個人,我有心求老太太叫她跟了我去,只是鳳丫頭這幾年在錢財上搗鬼不少,怕人說我有這上面的圖謀。”尤氏道:“別著急,等過了這一陣子,我幫你一起去回老太太和二太太。”正說著,見幾個老婆子又拉著平兒往園子裡去了。

  進來園子,婆子們便拉著平兒一處一處指看,只見樹上的果子被摘得光禿禿,池中荷葉被拔得七零八落,枝上花兒朵兒被掐的稀稀疏疏,婆子們抱怨道:“前兩日那些被裁去的婆娘們趁我們不注意,臨走竟把園子糟蹋成這樣,咱們今年別說額外有收益了,竟連供給上頭的數目也湊不齊了,姑娘給我們評評理,這可怎麼是好。”說著一個個垂頭喪氣,平兒勸道:“你們留下來她們走了,自然心中有怨氣,別去跟她們計較。這些花葉果子,原是得風水雨露極易滋長的,滿打滿算這些損失也不過幾十輛銀子。”說著把手上兩隻蝦須鐲褪下來,遞給那幾個婆子道:“這兩隻鐲子拿去當了分分,也夠補償你們了。”婆子們忙道:“哪裡能叫姑娘白擔待了,我們大不了賠上這一年功夫就是了。”平兒道:“我不是跟你們客氣,這鐲子我也戴了許久,如今正不想戴了,拿去吧。”婆子們見她如此說,臉上堆笑道:“還是姑娘人慈心善。”方接過去千恩萬謝的去了。這裡平兒卻不急著出園子,順著樹蔭往前走了一段,來至沁芳橋上,只見橋下清溪緩緩,幾尾彩魚正在追逐游曳。

  只說寶玉這兩日晚間噩夢連連,每每從夢中驚醒,襲人麝月等守著溫言相勸:“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千萬別胡思亂想,叫老太太、太太擔心。”寶玉因不敢去想那最壞的結果,也不住的安慰自己:“對,對,戰事不定,烽煙阻道,興許這些消息都不可靠,說不定林妹妹和紫鵑已經到了蘇州。”嘴上雖如此說,心裡到底梗了塊石頭,茶飯不思,百般不適,襲人只怕他憋壞了,便強拉著到園子裡散心。這會子寶玉正坐在一塊山石上發呆,忽聽見前面吵嚷起來,一個小丫頭跑過來喊道:“平兒姐姐投水死了。”寶玉心裡一驚,慌忙跑過去看,只見平兒渾身濕漉漉被放在桃花樹下,人已氣絕,寶玉想起平兒素日為人,又想她和黛玉一般的身世可憐,忍不住扶著樹痛灑起淚來。一時李紈尤氏等都趕了過來,見她殉主而死,嘆道:“這孩子,何苦來!”眾人心中著實惋惜,不免又為她灑淚嘆息一番,拿白帕子給她掩了頭面,命人用竹架子抬到梨香院去了。賈母、賈政、王夫人等聽說,深贊她的忠節,便命先拿另一口棺材把平兒裝殮了。恰逢上有旨意誥贈,統計此次殉城官員遺屬情況,賈府便把平兒及其殉節一事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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