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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瞬間,他的眼前便成了漫天的黃水黑泥,耳邊隱約傳來驚叫聲和哭喊聲,關豫一個愣神,知道自己被捲走了,他立刻放棄了下意識的掙扎,把衣服掀起,裹住了自己的頭部。斜刺里伸出一隻手臂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掛滿泥沙,什麼都看不清了。然而那聲熟悉的喊聲卻讓他瞬間找准了方向。

  陳樓怒喊了一聲:“抓住我!”

  兩隻手正好卡住,陳樓一把抓住了關豫伸出的手腕,卻始終用不上力——關豫手上滿是泥沙,濕滑到不行。

  倆人四目相對,關豫這才看到陳樓的另一隻手抓住的竟是根顫顫巍巍的樹杈。

  眼眶猛的漲到酸痛,關豫努力睜開掛滿泥沙的眼睛,怒喊:“放手!”

  陳樓顯然體力也不夠了,拉著他的胳膊一直在發抖。只是左手卻又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說,讓我放哪個!”陳樓的眼睛通紅,盯著他咬牙道:“要麼你上來!要麼我下去!”

  奔涌的泥石流越來越急,關豫被衝出這一段,衣服上已經掛滿了沙子,他的腳底的劃傷已經痛到麻木,左腿也被石塊撞到發麻。陳樓死死地盯著他,關豫猛的閉上眼,咬牙在腳底衝過去的一塊硬物上狠狠地一踹,朝著陳樓的方向撲了過去。

  眼前一陣天昏地暗,迷糊中有雙手卡在了自己的腋下,關豫感到自己像是片隨風飄蕩的扁舟,晃晃悠悠地不知道被吹到了哪裡,又感到腰間緊了緊,隨後有呼吸落在了額頭上。

  他迷迷糊糊地,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是一片漆黑。昏迷前的事情猛的跳進腦海里,關豫忽的一下坐起來,果然在看到了在一邊坐著的陳樓。

  “醒了?”陳樓渾身上下也已經濕透了,這會兒正在擰毛衣上的水。

  關豫點點頭,摸了摸頭,這才發現腦門上磕了一道口子。

  “你剛剛撞到石塊上了,”陳樓側過頭看他一眼,嘆了口氣道:“這裡不安全,我們一會兒還要往上走走才行。”

  “你怎麼來了?”關豫強裝冷靜道:“你今天不是應該在鎮上嗎?”

  “前面有個村子有人受傷了,我替老醫生出診,所以下來了一趟。”陳樓在他身邊半蹲下,扶著他的頭看了看傷口。關豫這才注意到一旁竟然有個小藥箱,而自己的腳也被用紗布包了起來。

  還真是……湊巧而已。

  他低下頭不再出聲,陳樓把東西收拾好,過來要扶他,被關豫擋了一下。

  倆人都有些愣住,關豫稍稍側開臉,口氣冷淡道:“我不想和你一塊,你先走你的,我一會兒找別的地方呆著。”他見陳樓怔住,深吸一口氣,又道:“別忘了你還有男朋友,而我和姜游也是同事,今天你救我的一命我會記得,以後你需要我隨時可以還給你,但是我們關係尷尬,晚上還要離遠點的好,不然瓜田李下,將來我難做人。”

  “……你難做人?”陳樓怔住半晌,最後忍不住氣道:“關豫你他媽有病吧?!”

  “對啊!我有病!”關豫隱約聽到自己的牙齒打顫,卻依舊冷聲一字一句道:“更何況,我這趟回去就要結婚了。你也說過希望我們能各不相干。”

  他把陳樓的那些話一字一句都記得十分清楚,每次想起都帶著一點自虐的快感,非遍體鱗傷不得解脫。只是沒想到會有一天說給陳樓聽,用來阻斷倆人的後路。

  陳樓果然沉默,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天際又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大地似乎都跟著一通顫動。關豫死死咬住嘴唇,轉開臉去,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身後有腳步走遠的聲音。

  他一直不敢回頭看,一直等到四周俱靜,又有雨水細細密密的澆在身上時,才緩緩轉回頭。

  身後果然沒有陳樓的影子了。關豫怔忡半晌,終於忍不住用雙手捂住了臉……陳樓說要和他轉移的時候,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左腿是沒有知覺的。

  這次的泥石流來勢突然,這裡又地處偏僻,外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得到消息。如果雨勢一直不停,誰都很難說能撐到什麼時候。而自己如今右腳扎傷,左腿沒有直覺,陳樓只要稍微察覺到一點,都有可能死守著他不走。

  他不能這麼自私。陳樓這一世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大把的幸福近在眼前,也不應該陪他葬身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關豫知道怎麼說最傷人心,實際上他也這麼做了,只是那些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他卻不得不說,作為和陳樓的最後告別。

  字字戳心,句句滴血,但也無可奈何。

  河水再次緩緩上漲,最初的兇猛勢頭過去,如今的水面變化更像是一道無聲的死亡線,緩慢向關豫靠近。關豫咬牙再次捏了捏腿,眼見著水面要蔓延到腳邊了,只能雙手撐地,用胳膊的力氣吃力的往後退。下手的地方有石塊也又荊棘,地勢陡的地方又上不去,關豫這幾步挪的十分辛苦,水流撲到腳腕的時候,他甚至感到那就是一把死神的鐮刀,在自己的腳腕上輕輕蹭了一下,讓人遍體生寒。

  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關豫幾乎要放棄了,他聽到聲音的時候先是一驚,隨後一種不知道是喜是怒的心情把他釘在了原地。陳樓小心翼翼的踩著石塊到了他跟前,隨後看他一眼,轉過蹲了下去。

  關豫愣在哪裡半天沒有動作,最終聽陳樓不耐煩的催促道:“快上來!”

  “我……”

  “你上身趴上來就行,腿不用用力。這地勢我只能在這借力,快點。”

  關豫頓了一下,挪了幾步,雙手剛剛搭在陳樓肩膀上的時候又猶豫道:“你背我走不了多遠的。”這坡地難走,陳樓一個人上去都要小心腳下,如今還怎麼背著他。

  “我剛剛把路清了一遍了,”陳樓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拉了拉,隨後低聲說了一句:“抱穩了。”隨後腿上用力,慢慢把人給背了起來。

  這一路倆人還是摔了兩次,最後一個陡坡的時候陳樓也沒力氣了,倆人皆是咬牙,慢慢爬了上去。斜坡的高處意外的平攤,陳樓盤了兩根軟一點的樹枝,隨後把自己的毛衣鋪上去,把關豫半拖半抱著挪了上去。

  他做完這些幾乎脫力,剛要抽回手的時候冷不防關豫突然抓住他,猛的往回拉了一下。陳樓跌進了關豫的懷裡,倆人幾乎是合身而抱的姿勢。關豫個子比他高一頭,兩根手臂緊緊錮住他的後背,左手稍加力道,按著陳樓的後腦勺,慢慢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太冷了,”關豫說:“抱著取會兒暖,嗯?”

  陳樓原本撐著他的胸膛要起來,卻在聽到他略帶請求的語氣之後,心裡一軟,最終又鬆了下去。

  關豫調整了一下姿勢,他的外套在落水的時候已經被沖走,陳樓的毛衣也在自己的身下墊著,倆人都只穿著一件襯衫,被雨淋透之後皆是皮膚冰涼,唯有靠在一起的地方是溫熱的。

  “把毛衣穿上好不好?”關豫抱著陳樓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後低聲說:“你太冷了。”

  陳樓固執地搖了搖頭,把臉埋在他的肩膀里不說話。

  關豫拗不過他,大手在他的後背上上下搓了搓,最後落在腰上,頓了頓,又緊緊錮住。

  “太緊了,”陳樓悶聲說:“你松點。”

  “這樣不冷,”關豫稍微鬆了松,過了會兒,右手慢慢挪到上面,在陳樓的肩膀上揉了揉,又落在了後腦勺上。

  陳樓覺得有些氣悶,正好側了側臉。冷不防關豫正好低頭,倆人的鼻端輕輕的碰了一下。倆人均是一怔,他們上一世無比親昵,這樣的場景不知道有過多少次,然而這一世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景,彼此深深望著對方的眼睛,沒有排斥也不含敷衍。

  關豫眼神一黯,低頭看他半晌,最後掌住他後頸的手微微用力,趁陳樓猶豫的當口,側過臉吻了上去。

  一時間,陳樓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關豫的氣勢隱忍卻又霸道,糾纏不休攻城略地。陳樓稍稍推拒,只能迎來更猛烈的攻擊,久違的悸動和身體的感官飛快的復甦,陳樓頭暈目眩,漸漸抑制不住地嗚嗚出聲,還有殘存的半聲低吟。

  關豫放開他的時候倆人都喘著粗氣,陳樓身上像是被抽了一半的力氣,想要起身卻沒撐住,又被關豫摟住了。

  “別走,”關豫低聲在他耳邊說:“哪怕就這一晚……別走。”

  陳樓的胸膛微微起伏,剛要說話,又聽關豫道:“我給你講故事吧。”

  “小鎮總是在不知不覺的下雪……摩天輪還在,糖果店還在,吃果子的熊貓還在……阿狸的朋友——大熊卻不在了……他們曾快活地天天見面,一起做永遠都被逮著的壞事,就想從不會分開地等待明天……阿狸想,現在你在哪裡呢,在做什麼呢?會不會像我想你一樣想起我……”

  關豫的聲音低沉,輕聲講故事的口氣也十分溫柔,陳樓聽到後面,心緒翻滾,半天后卻又想到他即將結婚,只能把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樣的雨夜他們並不敢睡覺,關豫剛開始還好,後半夜卻開始發熱。陳樓翻來翻去,終於在藥箱裡找到跟安子要的半塊巧克力,捏了一角給關豫吃下去。

  關豫最初死扛著不肯,他們不知道外界是否知道這邊的災情,也不確定外界知道之後什麼時候才能有人來救援,現在的這點東西將來可能是能保命的。陳樓也不和他爭執,轉身把那一角巧克力含到嘴裡,卻不敢動它,怕化了,然後在關豫不注意的時候,口對口的給他送了進去。

  關豫先是一愣,察覺到上當之後剛一急眼,就見陳樓笑了。

  陳樓嘴角只勾起了一點小小的弧度,但是眼睛彎彎的,鼻子也輕輕皺了皺——這是陳樓在真正高興的時候才有的表情,關豫看著遲愣半晌,半天后才道:“你總是這樣……”

  陳樓看他一眼沒說話,起身觀察了一下坡下的水勢,回來後坐在他身邊問:“我哪樣了?”

  “你就會用你自己要挾我。”

  “你樂意上當,”陳樓看他又笑了笑,伸手拿了根小樹枝戳他的頭髮,又去撓他的下巴。

  關豫痴痴地看著他,瞬間嗓子裡一堵,難受的別開了頭。他隱約感到陳樓變了,不光是人變了,對他的態度似乎也變了,願意親近他,願意沖他笑。可是他現在卻什麼都不敢問——來下鄉之前他本身就病著,現在一番折騰,雖然他看起來能說能笑,但是心裡卻清楚自己快要燒迷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旦睡過去的時候,還能不能再醒過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關豫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陳樓在一邊喊他:“關豫……”

  “嗯”關豫應了一聲,又攢了攢勁,努力的撐開眼皮,朝陳樓笑了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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