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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豫回頭,露出了攤在前面的一本插畫書。

  “我就是來說聲謝謝,”陳樓輕咳了一聲,指了指對面大開的窗戶道:“剛剛差點找不到路了。”

  “嗯,這裡的人睡的早。”關豫說:“明天還是早點回來好,客棧的老闆忘了等門就麻煩了。”

  他說完見小男孩還瞧著陳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把窗戶關上。”

  陳樓這才注意到關豫坐著的是個小板凳,板凳旁邊堆了兩摞牛皮紙包著的書本,都有半人高,床上放著的則是兩本硬皮書,深藍色背景。

  陳樓恍然大悟,原來那輛大巴車上拉的都是些物資。

  果然,關豫抬眼看了看那兩摞書本,介紹道:“這些都是給村裡的小孩帶的課本和練習冊,其他的都在車上,我們打算分批送下去。這小孩是後窪村派來接我們的,那邊最苦,四五歲的孩子當十四五歲的使。”

  陳樓微微驚訝,沒想到這小孩是來接人的。

  “在給他講故事嗎?”他笑道:“原來你還會給他們帶故事書。”

  “啊,這倒沒有,”關豫頓了一下,把書抬起來給他看了一眼:“《小王子》和《阿狸》,這是我隨身帶著自己看的。”

  以前關豫從沒看過這種連圖帶字的圖畫書,以前關豫也並不喜歡孩子。陳樓愣了一下,回神後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道了句晚安。

  鎮子上夜晚寂靜非常,微風鑽過木板房的輕嗚聲隱隱約約地落在耳邊,間或夾雜著關豫低沉模糊的聲音。陳樓睡不踏實,一開始還能隱約聽到成段的句子,後面便模模糊糊只一兩個詞語了,聽著像是“永遠”,似乎還有“永別”。再後來念故事的聲音被幾聲咳嗽代替,也分不出是誰的。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不知不覺又夢到自己踏上了回程的列車,車站裡的行人熙熙攘攘,面容模糊,他自己站在車站門口茫然四顧,卻始終不知道在等什麼。最後他被擁擠的人流擠上車子。列車緩緩朝前開動,他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往外看,看著外面驟然狂風大作,又有黑龍翻滾而出,心裡突然就泛起一陣密不透風的悲傷來。

  那股沉痛的情緒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胸腔,陳樓突然難過的想哭,整個人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難受。不知多久後情緒才稍稍緩解,又突然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似乎還有行李箱拉鏈划動的聲音。

  他心裡一松,將醒未醒間聽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低聲道:“別叫他了,讓他睡吧。”

  四周重新恢復了安靜,陳樓再次睜眼的時候天邊已經大亮,左右的兩個床鋪乾乾淨淨,所有行李衣物都沒了,只有他自己的還在原地。

  不多會兒又有衛生院的藥房小姑娘來喊他,讓客棧老闆幫忙問他今天還去不去幫忙。陳樓頓時醒透,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出門了。

  這一天卻不太忙,老醫生看陳樓雖然年輕,下手卻相當老道,索性就讓他專門待在醫務室給人注she了。只是陳樓帶著口罩自己沒覺得什麼,來打針的人卻動不動就紅了臉,又有害羞的小伙子肌肉一直緊張,陳樓給他拍屁股也放鬆不下來,最後打完針後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陳樓看那人走路的樣子不禁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早上醒來後的陰鬱情緒倒是一下子少了不少。今天人少,天氣也不錯,他等了會兒見沒人再來,索性晃悠著在院子裡活動筋骨。

  有人急匆匆跑進來的時候陳樓正在晃胳膊,一回頭就被嚇了一跳——那人滿手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邊跑邊喊著就從他身邊衝到醫務室去了。

  陳樓正覺的奇怪,就聽裡面有人喊他。

  值班的老醫生看他一眼,有些為難地問道:“陳醫生,我今天家裡有點事走不開,你能替我下去一趟嗎?”

  陳樓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老醫生指了指剛剛的人說:“土灣村有人幹活給砍到腿了,村里條件有限,他也過不來,你能不能帶著東西過去給老鄉看看?”

  陳樓猶豫了一下,他明天一早就要跟車回去,別的沒什麼關係,只是怕耽誤行程。於是問:“今天去的話晚上能回的來嗎?”

  “能的能的,”老醫生忙說:“土灣村離著不遠的,再晚安子都會把你送回來的,不耽誤你的事兒。”

  一旁被叫做安子的年輕人連忙點頭:“是是是,我有車,我送你回來!”

  安子的車就停在衛生院門口,陳樓提著醫藥箱出門的時候才認出來那是一輛嘉陵摩托車。好在土灣村是真的不遠,陳樓坐在后座顛了二十分鐘就到地方了。

  傷者是安子的父親,好在雖然看著恐怖,但是傷口並不嚴重。陳樓給他處理好傷口,又把之後換藥的注意事項一一交待清楚之後才提著藥箱準備往回走。

  第一個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等他愣了一下之後,再抬頭就見天色驟然轉暗,之後隨著一聲轟隆隆的悶雷響起,大雨眨眼間瓢潑而下,再抬頭看,整個天都黑了!

  青市的雨季已過,陳樓來之前還特意查過天氣,確認是晴天之後這才只帶了衣服。哪想到突然遭遇這傾盆大雨。黑滾滾的烏雲如大軍壓境,不多會兒已經遮天蔽日,黑色濃稠到像是要滴下來一般。

  安子也有些被嚇到,先是不安的看了看外面,過了會兒又從屋裡找出兩件雨衣遞給陳樓道:“陳醫生,你穿這個,我一會兒騎快點把你送過去。”他見陳樓眉心緊鎖,又內疚道:“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的,但你放心,說了不耽誤你事就一定不會耽誤的。”

  陳樓卻搖了搖頭,問他:“這雨停不了嗎?”

  “這架勢是。”

  陳樓又往外看了一眼,卻忽然問:“後窪村在哪兒?你知道嗎?”

  —

  後窪村是酋山縣最窮的村子之一,地處偏僻,三面都是大山環繞。關豫跟車過來的時候車子都進不了村,只能停在村頭。好在學校離著村口不遠,學校里的兩個老師把書本一起扛了回去,關豫把東西都卸下來,又見車子擋住了村口的小道,便讓同事和司機先回去了。

  大雨突至的時候後窪村的小學正在組織“熱烈歡迎”儀式,二十幾個孩子一人手裡舉著一枝塑料花,戴著紅領巾眼巴巴地瞅著這個高大帥氣的大哥哥,大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所謂的學校不過是幾間破敗的民舍,外面的圍牆也就半個人高,缺磚少瓦的在那杵著。

  關豫起初微微一怔,突然就有些心酸。他蹲下去,抱起邊上最小的一個小女孩,剛對眼前的小隊伍說聲了聲謝謝,就聽耳後有悶雷滾過,隨後大雨鋪天蓋地的就砸了下來。大家忙躲回了教室里,剛放好書的兩個老教師臉色大變,忙把剛搬進來放在一塊木板上的書本在往教桌上挪。

  不多久雨水果然涌了進來。大家在教室的高處緊緊縮到一塊,關豫和另兩個老師把孩子們護在中間,想要看看外面的情況,卻只見目光所及之處都已經變成一片汪洋澤國。天色又十分昏暗,才三四點鐘的功夫,外面就已經黑成一片了。

  教室里的電早就斷了,大家只能手拉手的縮在一塊。孩子們起先還算鎮靜,但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雨勢不停,終究有年紀小的嚇的哭了起來,喊著要回家。其他的孩子一聽頓時炸鍋,有吵嚷的,也又跟著哭的,還有兩個使勁推了一下關豫護住他們的胳膊,想要鑽出去。

  “還有更高點的地方嗎?”關豫直覺也有些不安,皺著眉問一邊的女老師道:“這雨如果一直不停的話孩子們怎麼辦,現在他們的腳都在水裡泡著。”

  女老師看他一眼,嘆息道:“這已經是學校里地勢最高的地方了。”她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也是整個村里地勢最高的地方。”

  關豫心頭突的一跳,借著昏暗的光線一看,這才發現女老師緊咬著嘴唇,臉上已經滿是淚了。

  孩子們越發慌亂,三個大人只能輪流安撫,恩威並施,這才又熬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多久之後,又有小孩輕輕的啜泣了一聲,關豫低頭認出是他剛進來時抱起的那個小女孩子,頓了頓,輕聲問:“叔叔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不好啊?”

  大家被轉移注意力,紛紛說好。關豫往外面看了一眼,蹲下去依舊護著他們說:“那你們要乖乖的,別亂動。”

  “…每天的七點過五分,有一輛巴士會從地球的某個角落出發,徑直地穿越城市上空,載著人們從這裡到那裡,從那裡到遠方,奔向沒有終點的旅程……”

  “……有人在誓言站上車,有人在分手站下車……有人在奮鬥站上車……他們在每一個月台每一個車站,上演人生片段的分和離散……阿狸要去的是永遠站……”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微微的誘哄的味道,孩子們正被故事內容吸引,就當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隨後是幾聲隱約的尖叫。

  關豫一愣,從已經被風折斷的窗欞里往外開,臉色頓時就變了。

  泥石流!

  正對學校的北邊山上山水瀑布般咆哮著直瀉而下,原本鬱鬱蔥蔥地大樹頃刻間被大水衝倒,裹著巨石一起肆意地四處衝撞,氣勢洶洶的席捲而來。關豫臉色大變,再來不及看身後不時被掀起的巨大水柱,一把抱起兩個孩子,大喊了一聲:“快跑!往東坡和西坡跑!”

  慌了神的人哪還知道東南西北,好在另一個老師還算鎮靜,忙伸手指揮:“東坡!東坡更高!去那邊!”

  一行人什麼都顧不上了,孩子的哭聲喊聲,越來越清晰的山洪奔騰聲,不知道哪裡傳來的哭喊聲,石塊撞擊聲……三個大人抱著小的拉著大的,好在有幾個歲數大點的孩子這時候反而擔起了事,一起拉著小點的拼命的往東邊的高地上跑。他們撤到陡坡的第一處落腳地時,站在坡上回頭一看,剛剛容納他們二十幾個人的教室已經不見了。

  泥沙石塊滾滾而來,水頭揚起一米多高,如惡龍一般掃蕩著,山腳下的房屋頃刻間便沒了蹤影,水上衝著臉盆,柜子,不知道誰家的淹死的雞鴨,還有衣服和截斷的胳膊……

  死人了。

  這場滅頂之災來勢洶洶毫無徵兆,關豫眼睜睜地看著遠處有人伸著手一直掙扎卻被奔涌的泥石流拍到更遠處,又看著天色忽明忽暗,再不猶豫,回頭跟另兩位老師說:“這裡待不了多久的!我們必須過去!”

  這處小坡太小,大家都站立不穩,而且隨著泥石流的沖刷,低洼處的地勢正在被填起,如果雨一直下,這裡很快也會變的不安全。

  大家臉上都寫滿了恐慌,卻奇異的都不再出聲,只連滾帶爬的往前面的高坡上走。兩個斜坡之間有條急流的河溝,關豫走在最後收尾,眼見著要過去的時候,冷不防前面的孩子腳底一滑就要栽倒,他眼疾手快的一拉一拽,隨後只覺腳底一疼,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撲的一下被衝到了河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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