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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璧越在論法堂的話,很是引人驚嘆。因為這表明他們不僅合籍雙修,更打破了“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的道侶傳統。

  殷璧越回去以後想了想,也沒那麼窘迫了,反倒覺得秀就秀吧,以後大家都知道師兄是我的,省的遭人惦記。

  畢竟我師兄長得好看修為高,性格溫柔會疼人,天下哪裡找得出第二個?

  *******

  辭別掌院先生與無妄大師,從學府出來的那天夜裡,雲陽城燈火通明,樹影婆娑。

  “我不願再等了,這樣拖延只會徒增煩擾,不如你我賭一場。”

  魔尊如是問道。

  問的是洛明川。

  “如何賭?”

  “賭我與他曾有百年糾葛,遠勝你們今生短短几年。”

  洛明川搖頭,“何必,你我一體,互為因果,哪裡說的清楚?”

  “不聽他親口說一句,我不甘心。”魔尊笑了笑,“若是賭輸了,我便與你融合一體。既然他心悅你,總歸會分我一點吧。”

  在這一刻,他不像一生逆天而行的魔尊,只像某個所求不多的碌碌凡人。無論謀生還是謀愛,只要得到一點點就知足了。

  洛明川沉默不言。

  仿佛越過了時間洪流,看見百萬年前的自己。

  以為能陪在意凌霄身邊便是足夠,心裡想什麼,全都不說。要的也不多,一點就好。

  誰知氣運相剋,陪伴都變成奢求,終致瘋魔。

  “好,我答應你。”

  “謝謝。”

  現在的洛明川入定已久,坐照自觀到了關鍵處。

  茫茫識海翻起驚濤駭浪,其上雲霧繚繞。不遠處孤島有一人負手而立,廣袖翻飛。

  這樣的隱秘而安靜的境地中,他看著對方,如攬鏡自視。

  “你可有遺恨?”

  那人笑意淡淡,“何處生遺恨?一縷殘念留在劍中,百萬年如白駒過隙,只剩執念而已。”

  駭浪浮天,轉瞬淹沒孤島,他的身形被巨浪打的渙散,“我一身殺孽業果,你渡劫時可要當心。”

  洛明川道,“從此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我的餘生與你共享,你的殺業我來背負。

  ******

  “真元運行緩慢,大量輸出時滯澀,大抵有三種可能,一種是自身靈脈狹窄……”

  殷璧越第二次去論法堂講課。應眾弟子央求,這節答疑解惑。

  正講到一半,無端覺得心慌,便停了下來。

  他踱步到窗前,只見枝頭桃花初綻,鳥雀爭鳴。恰逢暖風拂來,落花飛入堂間,染衣留香。

  好一派春光爛漫的景致。

  眾弟子隨他望去,面露不解。

  不待猜測出什麼,天色倏忽間暗下來。有飛鳥淒鳴,野獸嗚咽。

  窗外飛沙走石,狂風大作。濃密的陰雲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風起雲湧間改天換地,整座滄涯主峰如墜黑夜。

  殷璧越身形微虛,消失不見。

  眾人狂奔出論法堂,驚呼聲接連響起,各式法器也亮了起來,“怎麼回事?”

  “可是有敵來襲?”

  舉目不見青天,唯見臨淵劍愴然出鞘,在陰雲中斬開一條通路,扶搖直上!

  滄涯的鐘聲急促敲響。

  濃雲之後,更有電光雷火,好似蘊藏著極為恐怖的力量。

  一道淡漠的聲音遙遙傳來,清晰的傳入眾人而中,

  “我道侶有事,今日的課改日再講。”

  第113章 劫盡成緣

  自從在滄涯祠堂逼出一滴心頭血,登了合籍名冊,殷璧越便能感受到有一條無形的線,摻進他連綿起伏的命數中,將他與洛明川連在一處。

  這種感覺很微妙,好像無論相隔多遠,也能知曉對方的喜怒與生機。

  世間再沒有更親密的聯繫。

  正如現在,洛明川的氣息節節攀升,難以抑制,他一樣感同身受。甚至關心則亂,想要提劍衝進靜室,親眼看到對方安好。

  幸好君煜攔住了他。

  春山笑一劍橫來,出現在陰雲之上,臨淵之前。如重巒疊嶂,長堤鐵鎖,阻斷去路。

  “渡劫不可相替,易生變數。”

  殷璧越陡然清醒,轉而落在正殿的飛檐上,深吸了一口氣。此時別說替洛明川擋劫,他甚至不能進入雷火降臨的範圍,否則擾亂了天道氣機,劫難將會更強。

  畢竟修行者,自負因果,各與命搏。

  隨著響徹滄涯的鐘聲,眾多弟子如cháo水般從各處湧來,聚集在主峰正殿前,遙望著瞬息萬變的天空。

  掌門正陽子的聲音穿透風聲,“伐髓以下弟子守住心神,封閉靈識,伐髓以上者凝聚真元於耳目,觀天劫。或有所悟,量力而行,不可勉強。”

  那些長年閉關隱居,不見蹤影的峰主長老們也來了,十餘人站在掌門身後。

  原本遮天蔽日的陰雲已聚攏成漩渦,越壓越近,狂風裹挾著磅礴的力量,令人心神震顫。

  無數人舉目遠望,心cháo澎湃,難以言說。

  正陽子不由感嘆,“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再觀天劫。”

  上一次,還是衛驚風渡劫成聖。情景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狂風呼嘯,雷雲漩渦飛速旋轉,光與熱不斷積聚,生出烈烈火光。

  蒼穹如燃火,烈焰翻卷,吞天噬地。

  在這樣雄偉的自然之力,天道之力面前,人類渺小如螻蟻。卻要以一己之力抗爭雷霆之擊。

  何嫣芸喃喃道,“師父,我突然覺得,我們能修行,就是不可思議的奇蹟了。”

  滄涯山的異象很多人都能看見,靈氣巨變的激烈程度,無論哪片大陸上的大修行者,都能感知到。劍聖離開之後,天下又要出一位聖人了麼?更或者,還在聖人之上?

  震驚之餘,各方各有思量。

  旁人的艷羨、激動、震驚,殷璧越統統沒有。他只是覺得煩躁。

  時而想到既然師兄選擇了荒僻的後山靜室閉關,而不是在自己院中,應該是早有預料。天劫不足為懼。

  時而又覺得兩魂融合之初或有兇險,以師兄穩妥的性格,定會將突破壓制下來。就像汲取了觀修為時那樣。現在這情況,明顯是壓制不住。

  “轟轟轟——”

  驚雷炸響,大地在腳下顫動。

  殷璧越的身影從飛檐上消失不見。臨淵劍歸鞘,一身氣息收斂無形。

  他來到了滄涯後山,估算出雷火降臨的範圍,走到最能接近的地方。

  狂風吹得他衣袖獵獵飛揚。

  後山靜室由一處山洞改建,此時其上覆蓋的陣法符文被摧毀,石屑簌簌墜落。

  地崩山摧,洛明川破關而出。

  境界稍弱者只能看見一個人影凌空虛渡,瞬間出現在陰雲之上。

  風滿袖袍,墨發恣意飛揚,火光中如神魔降世。

  至於其中玄妙手段,即使真元凝於雙目,也無法窺得一二。

  境界高妙者親眼觀劫,則顛覆了以往的想像,

  “原來渡劫不是承受雷火,而是要浴火上天一戰?”

  天上的人影隨手拂袖,一道沛然莫御的力量憑空而生。黑色的陰雲被罡風撕裂,像是絲絲縷縷的棉絮散去。

  力量衝擊的餘波從天上到達地面時,正陽子毫不猶豫開啟了護山大陣。金光屏障在風雷中顫抖,天上與人間被隔絕。

  殷璧越怔怔看著。他甚至能看到被撕裂的劫雲中,恐怖的空間裂fèng,還有無數道交錯的細線切割一切,那是天地法理與規則。

  清楚的感知到師兄對於道法的理解,遠在他之上。

  臨淵劍嗡鳴不止。

  熾熱的流火四散飛濺,如星辰墜落亘古長夜。

  轟鳴一聲接一聲,卻已不是雷鳴,而是巨大的力量對沖產生的迴響。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盡散,陰雲重清。

  明朗清淡的日光從雲層fèng隙間透she出來,普照大地。

  四野如被一場瓢潑大雨洗過,一糙一木都煥彩生輝。

  青天之上卻不見人影。

  許多人依然沉浸在天地異象中,尚未回神。

  殷璧越的臨淵劍重歸平靜。

  感覺到兩人之間隱秘的聯繫,在某一瞬間突兀斷裂。

  “看到更大的世界,觸碰到規則的邊緣,便要道證虛空去了?”

  就像前世我做意凌霄時那樣?

  他有些慌了。

  忽又心有所感,倉皇回頭。

  那人就好端端的站在三步遠處,氣息尚不能收斂自如,以致威壓外露。

  “師弟。”

  分明有凌厲到不可逼視的鋒芒,笑起來卻如暖玉生光。

  一如初見。

  殷璧越撲上去抱住他,很沒骨氣的蹭了蹭。

  風霜刀劍、血光寒涼,歷經百萬年的貪嗔痴怨,天塹鴻溝,盡數隨風湮滅。

  劫盡成緣。

  ****

  那天之後,滄涯山冷清許多。不少人直面天道之力心生感悟,隱隱有了突破的跡象,索性閉關去了。

  滄涯之外倒是熱鬧,天空的清光異象不散,夜晚時星辰也格外絢亮,靈氣比往常濃郁,一些修行者日夜兼程趕來西陸,聚在滄涯山下。

  殷璧越亦有感悟,常與洛明川論道至深夜,順理成章的住在一起。

  暮春月夜,東風送暖。燈燭一點,光影散亂,免不了讓人神思浮動。

  “九重雷火,陣仗著實嚇人,幸好沒什麼事。”

  “天羅九轉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功法,分魂轉世亦然,渡劫自然要辛苦些。”洛明川為他解冠散發,兩人影子重疊,就像耳鬢廝磨一般。

  “師弟氣運渾厚,道法純正,渡劫時一定平和安穩。”

  “我不求什麼平和安穩。”殷璧越搖頭,“我擔心的是突破之後。難道師兄不擔心麼?”

  洛明川一臉茫然,“師弟的意思是……”

  殷璧越覺得自己太不要臉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自家道侶這樣老實,床笫之事當然是自己要主動些,“我們雙修吧。”

  洛明川怔愣一瞬。

  殷璧越心道是不是說的太含蓄了,畢竟一起練劍,拆招餵招也算雙修?

  “咳,就算是凡人婚嫁,也有洞房花燭,春宵一刻。你我合籍之後,不是你閉關修煉,就是我們一起修行,實在是……師兄且依我一次吧。”

  說著就忍不住動手動腳,去勾洛明川襟帶。

  雖說老夫老妻的相處方式如細水長流令人舒暢,但殷璧越自命血氣方剛,天天對著心上人,哪裡把持得住。又想起前兩次的旖旎纏綿,心裡痒痒的。

  見人不答,他抬眼詢問,尾音上挑,“恩?”

  洛明川一把抓住他的手,眼裡滿是笑意,“有何不可。”

  師兄知道主動了,殷璧越很滿足也很舒服。

  意亂情迷時卻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我要做什麼?然後呢?”

  洛明川答道,“什麼都不用做,叫就好了。”

  後來殷璧越終於明白了許多,他很後悔。

  後悔到恨不得參悟時間奧秘,一秒重回過去,搖醒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現在流的淚,都是當時腦子裡進的水。

  跪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跪求至親至疏夫妻。

  天將破曉時,殷璧越淚眼朦朧,嗓子干啞,嗚嗚咽咽的哭求,“師兄,你饒了我這次吧,我受不住了……”

  “以師弟如今境界,肉身強勁遠超凡人,何來受不住一說……”

  殷璧越仍勉力搖頭,“不……”

  洛明川便去吻他眼尾,語氣極盡溫柔細緻,

  “我真怕你境界突破之後,又成了無欲無求的真仙模樣。現在且忍一忍,好教我放心。”

  *****

  春末夏初,天氣漸漸燥熱起來。

  學府里的書生們換上夏季學院服,青麓山上新生的春筍開始瘋長。

  北陸皇都的冰窖開啟,一車車運往宮門和那些貴人府宅。

  大修行不知寒暑,專注於鑽研雷火劫的天道餘威,市井中人更喜歡倒一碗涼茶,說些有趣的閒話。

  說的最多的喜事,就是濂澗的宗主要合籍了。

  只是再沒人稱曲堆煙是第一美人,因為與權力地位相比,美貌反倒成了次要。

  曲堆煙與陳逸合籍,定下良辰吉日後,廣發請帖。請了各個有名望的門派世家,算起來有大半個修行界。

  隨著婚期將近,濂澗十里軟紅,仙樂飄飄,山下城鎮的物價都水漲船高。

  曲堆煙寫給何嫣芸的信里,卻愈發筆鋒凌厲,

  “驅魔之戰後人心浮動,甚至有傳言稱濂澗經歷諸多劫難,實力大損,已不配為中陸門派之首,更不足為懼……他們想來一探虛實,又不敢輕舉妄動,我便給他們一個機會上濂澗山。所以不僅要辦,更要風光大辦。”

  讀的何嫣芸冷汗涔涔,

  “堆煙真不容易,合籍大典都像要去跟人打架一樣。”

  阮小蓮嘆了口氣,“畢竟她是宗主了,思慮總要更多。”

  再後來,信的內容又變成日常瑣事,字裡行間儘是待嫁小姑娘的情態。

  這次收信的是阮小蓮,看到一半大為不解。何嫣芸直接翻到最後一行,只見上面寫著,“反正陳逸說了,萬事有他,要我寬心。”

  兩人相對無語,收拾準備啟程。

  阮小蓮的師父,喜好熱鬧的兮平峰峰主選了十餘位弟子,要代表滄涯山前去觀禮。

  去執事堂領賀禮時,何嫣芸自語道,“送什麼法器,還不如送她兩隻糯米雞。”

  阮小蓮說,“我帶了啊!”

  洛明川寫了一卷言辭誠懇的道賀玉簡,情真意切祝願一番,最後落了滄涯的印。

  殷璧越這日來後殿尋他,正好看見,笑道,

  “原來是曲宗主有喜事。”

  算起來折花會只是過去短短几年,但幾年間發生的大事太多。以至於秋湖邊遇到紫衣少女,都像陳年舊事了。

  洛明川道,“你還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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