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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裡溫潤如玉的君子,卻陡然強硬起來,“叫我名字。”

  “洛明川,洛明川……”

  ******

  殷璧越徹底清醒,是在第二日晌午。

  初春清淡的日光照進屋裡,細碎的塵埃顆粒在光線中浮游。

  水鏡里映出兩人的面容,他坐在舊案前,洛明川立在身後,為他束髮。

  銀白的髮絲從修長的手指間滑落,被分成兩半,半挽半放。

  洛明川看著鏡里人,苦笑道,“生氣了?”

  生氣也是應該的,本就是自己不對。

  殷璧越從沉思中回神,“我只是奇怪,師兄你是如何做到的……”

  分明我境界一日千里,心志堅如磐石,迦蘭瞳術怎能輕易迷惑我?先前魔尊要用惑術,不是須臾就被我察覺了?

  洛明川聞言心中刺痛,

  “因為你信任我。對我沒有防備。”

  而我利用了你的信任。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很失望吧。

  水鏡訇然碎裂,化作水霧飄散如煙。手中玉梳斷裂成兩截,硌在掌心裡。

  直到白髮青年轉過身來,露出久違的笑容,

  “真好。”

  洛明川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殷璧越感嘆道,“早知道這樣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還瞎折騰什麼啊……”

  要不是方法太難為情,真想寫信告訴掌院先生。料他閱遍典籍,也想不到這個辦法。

  殷璧越站起來,自覺風流又溫柔的為師兄撫平衣領,“辛苦師兄了。我現在這樣,至少能撐到你出關。”

  他終於感受到了此方世界的善意。大有枯木逢春,柳暗花明的喜樂。

  太上忘情,不如春風一度。

  真是美好。

  洛明川怔住。

  到底要怎麼跟師弟解釋,這種事情,其實是他吃虧呢?

  於是他嘆了口氣。

  殷璧越立刻緊張起來,“師兄?”

  洛明川攜他推門而出。

  早春的糙木抽芽瘋長,嫩綠的顏色浸在滄涯終年不散的霧氣里。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我只是在想,此生幸得天命眷顧,才換來一個你。”

  庭中不知何時長了幾株野櫻,尚是稚嫩低矮的模樣,細弱的花苞在風中顫動。

  殷璧越就站在花樹旁笑,“哪來的什麼眷顧,你於臨淵劍下散盡一身修為,再入輪迴求一個轉機;而我毀道重修經歷諸世……”

  “今日能得風月同游的歡樂,皆是你我從山窮水盡處覓生機,逆天改命換來的。”

  直到很多年後,洛明川還記得這一幕。

  *******

  天氣轉暖時,滄涯山雜花生樹,糙長鶯飛。

  有青鳥乘東風從各地而至,帶來不同的消息。

  柳欺霜收到了段崇軒從北陸寄來的信。

  信很長,前三張都在拜託師姐轉達對每個人的問候,從修行問候到吃喝。後四張寫了自己的近況,主要是抱怨皇城空氣乾燥,還有鸞二最近越吃越多,以至於幻形縮小之後,胖成了一隻糰子。

  正事一句不提。

  燕行猜他大概是做了皇帝,不能喜怒形於色,也不能說很多話,憋得久了,人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憐的老五啊。”

  殷璧越看完笑起來,“還要勞煩師姐寫回信。”

  柳欺霜頷首,“不勞煩。”

  君煜道,“就回一切妥當。”

  殷璧越道,“大師兄不妨多回兩句,五師弟看了一定欣喜。”

  心中卻想何止欣喜啊,話嘮要看見‘大師兄竟然說長句了’,能高興到過年。

  君煜冷肅的神色顯出幾分緊張,握劍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像是苦讀悟道一般蹙眉,“那便添一句……”,他嚴肅認真的思忖著,“確實很好。勿掛念。”

  燕行差點笑出聲。

  殷璧越一反常態回的很長,“師姐就回他,我合籍了,在滄涯祠堂登了名冊,大師兄代師受禮,我與洛師兄滴血為契。從此便是有家有室的人。等到洛師兄出關,我們將遊歷天下,大抵會去北陸探望他……”

  燕行像是明白了什麼,同樣回的很長。

  柳欺霜一一記下。

  殷璧越心中嘆息,五師弟親眼目睹了師姐與玉宮主的生死之戰,以他之通達,怕是已感受到師姐心境有異。所以才定期寫長信回來。

  為了讓師姐想些別的,做些別的,而不是整日在房裡抄道經。百忙之中寫這麼多,真算是用心良苦。

  何嫣芸與阮小蓮收到了曲堆煙的信。

  少女的字跡依舊雋美,筆鋒之間多了大氣磅礴。洋洋灑灑三大張,大意是濂澗與周邊城鎮村落的重修已接近尾聲,門派建設重新步入正軌,下半年就準備開山門,廣招新弟子了。還有她的攬月劍,已經能得七分真義,要是爹娘還在,一定與親朋奔走相告。

  最重要的是,她要準備人生中第三次表白了。

  嚇得何嫣芸吃了兩隻燒雞,阮小蓮打了一套倒山拳才冷靜下來。

  “我說你寫啊!你告訴她,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畢竟現在她是宗主了,一舉一動關乎門派聲威,衝動不得。讓她冷靜冷靜,最好抽時間見個面,我們共商大事,謀定而後動……”

  何嫣芸一邊說,阮小蓮筆走龍蛇。

  “最後順便問下,那個倒霉……咳,倒霉劃掉,她說的英俊無雙,瀟灑至極的人是誰。”

  何嫣芸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門哪派,哪個世家大族的弟子,能厲害到悄無聲息的,就拿下了第一美人曲堆煙。

  尤其是這個美人背後站著整個濂澗,手下還握著中陸的半壁江山。

  “她怎麼一下子就陷進去了?滿紙勢在必得,非君不嫁的著急,沒一點兒徵兆啊……難道現在都興悶聲幹大事?就像我師兄和殷師兄那樣,不聲不響就合籍了?”

  阮小蓮放下筆,將信捲起放進小竹筒,為青鳥綁好,“洛師兄與殷師兄是情況特殊,如今他們的境界,思慮甚多,遠非我等能揣度……至於堆煙啊,她總是這樣著急,我應該寄一隻荷葉糯米雞給她,說不定她吃完就把嫁人這事兒忘了。”

  何嫣芸想了想,“算了還是別寄了,我希望她能早點嫁出去,這樣我們湊四個人,還能支桌麻將……”

  “你是因為怕我寄給她,你沒得吃了吧?”

  何嫣芸很誠實,“對啊,我是。”

  作者有話要說:  殷璧越:難道我不是攻麼?

  渣捲紙:你會有這種錯覺 一是因為你師兄很溫柔很克制 二是因為晉江嚴打殷璧越:無憾了!

  渣捲紙:但你師兄不可能一直都克制 作者也不可能一直不飆車殷璧越:QAQ

  第112章 何處生遺恨?

  臨近清明時節,幾場微涼的春雨打下來,沖刷過原野土地,洗乾淨那些凝固的血漬,淡化法術肆虐過後的痕跡。

  東陸雪原的靈脈趨於穩定,邊緣的冰雪隨春風過境而消融,雪水聚成淺流,匯入珉江中,滔滔奔流東去。

  陸續有人回到雪原,從長淵殿通往雪峰的那條血路早已被掩埋,只有金宮裡坍塌傾覆的宮閣殿宇無聲的昭示著一切,許多人還記得當日顫抖的大地,夜空的異象。

  臨淵出鞘,天地共同見證的兩劍,‘星河沉’破百萬年的天魔殺陣,‘山河歸’撼動雪原靈脈。

  於是不少關於殷璧越境界的猜測流傳出來,心驚之餘,令人不敢置信。以修行天賦與劍道領悟,超乎時間年歲的限制並非沒有,只是從未有人做到如此程度。前無古人,往後也不一定有來者。

  這個世界大有不同,又似乎沒有不同。

  東陸群龍逐鹿,幾大魔修勢力迅速崛起,建立城邦,劃地而治。北陸的兵馬從各地歸來,新皇借著這次親征,重整兵權,加固海岸防線,並連根拔除了反王余勢。

  學府弟子連日奔忙,修好了雲陽城的城牆。之後書照常讀,課也照樣上。

  曲堆煙正式的繼位大典,在一個春風拂柳的日子。沒有父母為她主持典禮,更沒有哪個長老有資格代替。她便自己戴高冠,拿起了宗主權杖,於萬眾矚目下立誓。‘天佑濂澗’的山呼聲響遏行雲。

  鐘山的傷好些了,程天羽扶他下床走路。去竹海深處,拜祭周遠道的衣冠冢。

  南陸不比西陸,戰後重建問題更多,宋棠被門派事務壓的不能脫身。只是有時走在回院子的路上,總還以為會有人從樹上扔下一個酒罈。

  抱朴宗曾是余世的一言堂,如今余世不在了,便開始內亂,幾位長老互不相服,只說著推舉宗主的要儘快,無人提起報仇。林遠歸走入祠堂,帶走了他師父的牌位,彼時山道上站滿了拿劍的弟子,甚至有長老厲聲喝問,卻未有一人敢出劍。眼睜睜看著他走出山門,從此不知蹤跡,人間不見朔月劍。

  在暖雨晴風初破凍的春日,大事小事或轟動一時,或悄無聲息的發生,留在史書上濃墨重彩,或是寥寥幾筆。無論煙火人間還是浩渺雲山,總歸是生活,還是要繼續。

  殷璧越的生活平靜下來,那些暗地裡的傳言卻很是波瀾起伏。

  有人說他要閉關尋求道證虛空,有人說他要趁抱朴宗內亂,絕了他們的傳承,更有甚者說他要推平十萬大山,一統西陸。

  似乎篤定他會像劍聖年輕時那般,做些轟轟烈烈的大事。

  而兮華峰上,殷璧越自顧自的看山看雲,有時去陪二師姐抄抄道經。兩人也不說話,伴著窗外微涼的春雨,就能抄一下午。

  春袖樓的‘浮生歡’出窖了,燕行又要下山遊歷,說是遊歷,照他以往那樣,不如說是遊蕩。

  適逢一年東風過境,蒼山點翠,‘春山笑’在鞘中輕顫,君煜劍意正熾。

  於是燕行臨走的那天夜裡,他們三人在斷崖邊戰了一場。

  時而各自為陣,時而兩人聯手攻擊一人,瞬息萬變 ,全憑心意,很是痛快。

  即使在兮華峰布了屏障,也未用真元,縱橫的劍氣刀意還是將雲海割的七零八落。

  星河漸沉時,燕行躺在地上翹著腿,殷璧越坐在斷崖上,君煜倚著樹,抱劍站著。

  “真是痛快啊。”燕行感嘆道,“不知道老五的槍法練的怎麼樣了,下次叫上他,換他來墊底挨打…”

  殷璧越笑起來,“怕是不行,他有幫手的。”

  君煜‘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殷璧越說的是那支親衛隊,但燕行顯然想錯了,一拍大腿,“對啊,他還有一隻鳥,肯定豁了命幫他。”

  “不,他有四隻鳥。”

  “……”

  燕行心想,這樣算起來,你們都是有幫手的,等洛明川出關了肯定幫老四,師父要是回來了肯定幫大師兄。二師姐現在不動武了,也幫不了我,怎麼算都是我孤家寡人的挨打。

  這叫什麼事兒啊。

  東方既白,一線金光從雲海間噴薄而出。

  燕行一躍而起,帶著渾身外傷,仰天大笑,踏著晨光下山去了。

  又過了半月有餘,正陽子與幾位長老商議,說是戰後重建基本完成,一切都改步入正軌,滄涯的論法堂也該開課了。

  便請人來問殷璧越是否願意開堂授課。

  殷璧越不知該講些什麼,隨著他境界提升,越來越覺得,各人有各人的道,正道還是歧途,外人說不準的。

  只是忽而想起洛明川之前常去講,自己還曾在學堂外等他下課。

  於是第二日他來到論法堂。

  堂中座無虛席,廊下也站滿了人。見他走來,遠遠讓開一條道,躬身行禮。

  對著台下那些熱切注視,殷璧越有些緊張,“我今日教引氣入體與疏通經脈,伐髓之上都不用再學,可以走了。”

  沒人動,灼灼渴求的目光也沒有變。

  殷璧越無奈的想,難道大家只是好奇他這個人,並不關心他講的什麼?

  他這時懷念起感情淡漠的狀態,起碼不緊張啊,他一緊張就張嘴胡說,“我原本也不知該講些什麼,只是我道侶作為滄涯首徒,有教授修行入門的責任,如今他閉關了,自然是我代服其勞……”

  偏他面上淡然,聲音平靜,很是一本正經。

  台下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無數傳音匯成一張大網,在堂中飛速往來。

  “我沒聽錯吧?殷師兄與洛師兄已經合籍了!”

  “道祖在上!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聽見!”

  “我的心跳好快,天啊,他們感情真好!”

  殷璧越更緊張了,“不要問我你們的洛師兄何時出關,我不知道,我也很想他……”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恨不得立刻劃開空間逃走。但說都說了,走了更沒面子,只能硬著頭皮道,“好了,我們上課。”

  “萬物有靈,天地有陰陽,便生靈氣與濁氣,我輩修行者,無論靈修武修……”

  這堂課很是成功,殷璧越不善言,但境界在,講起這種入門課,高屋建瓴,一通百通。

  很多年後,小弟子們長大,到了下山遊歷的年紀,不少人想起當日依然唏噓,“你敢相信麼,我的修行入門啊,是真仙親自教的……”

  然而眼下,眾人印象最深的,還是他那句,“我也很想他。”

  在修行界,選擇結為道侶的不多,大部分人篤信求道孤獨,也不願與他人氣運相連,福禍相倚。

  更有主張清寒苦修的門派,比如青麓,整個門派上下,極少看到眷侶。

  濂澗的術法不講清心寡欲,前任宗主與亞聖曲江更是百年佳話,曾有一度門派中喜事連連,然而少年慕艾隨著漫長歲月消磨殆盡,兩看生厭,成了怨侶,甚至鬧出過一方隕落的事。於是便有了相識五年之下者不得合籍這條門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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