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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凌雲已走到場心,將兩人隔開,沖少年笑道:「和我比試比試。」他見李連城仍站在原地,也沖他一笑:「四弟,你先到場邊歇一歇,洗洗臉。」李連城這才失魂落魄地走向場邊,心中一會兒燙一會兒冷,嘴裡不斷呵出白氣,眼前的景物便隨著呼吸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起來。

  忽然聽見有人罵了他一句:「花臉貓。」

  回頭一望,卻又猜不出是誰在說。自己伸手在臉上一摸,果然滿臉塵土。

  那邊少年已走到長棍前,用腳尖往上一挑,把木棍重新攥在手裡。李凌雲在兵器架上選了一桿分量極沉的銀槍,校場銅鑼連鳴三聲,兩人各站一角。

  忽聽少年暴喝一聲,一個跨步,力勁直灌棍端,猛地往下一劈。李凌雲見他來勢洶洶,並不直對鋒芒,反而倒拖長槍,直奔校場一角。

  少年哪肯干休,掄起長棍,當頭蓋下。李凌雲仍是退,一路退到場邊,持槍的右手忽然把槍身往回收了數尺,腳在壘起的沙袋上一蹬,腰身一擰,回身就是一刺。

  圍觀的數十人同時驚呼起來,那少年雙手持棍,架在槍身上,往下壓了數寸,孰料那柄銀槍分量極沉,一時間竟壓不住,木棍斷為兩截,槍尖仍往胸前刺來。

  就在眾人一身冷汗的時候,少年一撩下襬,身形再度往上一躍,牢牢踩住槍尖,一手捏劍訣,一手撩著下襬,腳下不停,踩著槍身往上走了四、五步,逼得李凌雲銀槍脫手。

  兩人赤手空拳又交手了幾十回合,四周這才響起雷鳴似的喝彩聲。

  待到比試終了,雙方不分軒輊,李凌雲招呼眾人轉戰王府,擺開筵席,喝酒賞雪,好不痛快。

  直到宴終人散,先前那藍衫少年藉著四、五分醉意提著燈籠從王府出來,繞過門前的石獅,突然發現李連城正等在門口。

  幾株枯瘦的梅枝探出牆外,覆著沉甸甸的積雪,他就站在梅枝下,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回走著,驟然看到少年,臉上竟然露出一抹驚喜,朝他走了三、四步,才猛地停下。

  藍衫少年微一挑眉,靠在石獅上,覆在石獅身上的積雪簌簌落在腳邊,李連城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輕聲問:「你是武師?」那少年仍挑眉望著他,手中的燈籠映著雪色,整個人英姿煥發,眉宇間卻極清秀。李連城失神片刻,才試探地抓著那人的一根手指道:「你來教我。」少年嘴角竟是不自覺地翹了翹:「我只教王侯將相、達官貴人。」李連城竟是遲疑了一下。

  少年揚眉笑問:「你是嗎?」

  李連城這才忙不迭地點頭,把那一根手指握得更緊了。

  「可你看起來不像。」

  男孩臉上漲得通紅,小聲說:「我會長大。」

  少年把手指從他手心裡抽出,微微踮起腳,把探出院牆的梅枝折斷,抖落枝頭的積雪,這才發現枝梢上竟結滿了大大小小雪白的花苞,不由噫了一聲,隨即一抖梅枝,在男孩肩背刷的一掃:「挺直。」李連城在雪地里呆站著,少年朗聲道:「你瞧我怎麽站的。」李連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發現這人倚著石獅,上身仍是筆挺,這才依言而行。不料那根梅枝在他肩胛骨上又是輕輕一敲:「再挺直。」李連城只得努力挺直,沒等回神,花枝已輕輕抵在自己下顎,梅花幽幽的冷香一絲一縷地沁入鼻間。

  只聽見他說:「抬頭。」

  李連城猶豫著把頭抬起,就對上少年光華流轉的眼睛。

  這彆扭至極的站姿足足維持了半個時辰,那人才把梅枝一扔,李連城看著他揚長而去,正要上前去撿那根梅枝,少年卻忽然一回頭,朝他喝道:「以後都要這樣站。」沒等李連城回話,那人就連珠炮似地訓道:「兄弟幾人,就你讓人看得心中惱火!」李連城知道他在說校場的事,默然認了。

  直到那人揚長而去,他才彎下腰,把那束梅枝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又放到鼻翼下細細地聞了一會兒。

  他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回了冷宮,找出一個細瓷花瓶,用袖子擦了擦瓶上的灰,又抱著花瓶在冷宮中轉了一圈,忽然瞧見花園裡一條溪水從偏門流過,像是雪水初化一般,在卵石上靜靜流著。

  他連忙上前,就著冰涼徹骨的涓涓溪水洗淨花瓶,又盛了些溪水,把花瓶擺在房中最顯眼的地方,屏著呼吸,將梅枝插進瓶中。

  枝頭累累的花苞已落了泰半,零零落落地結著蕾,李連城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仍是猜不出來日究竟能不能守到花開。

  直到夜色深沉,在床上躺平的時候,打鬥弄出的傷才一陣劇痛,白日裡失魂落魄,連續好幾個時辰,竟然不覺得疼。

  他在薄被裡瑟瑟發抖,咬牙苦忍,往窗外一望,竟然又在下雪,紛紛揚揚,彷佛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隆冬時節,王府的幾株梅樹一夜怒放,李凌雲廣邀好友,在中庭又擺筵席。

  李連城換了唯一一身體面的冬衣,坐在王府一角,呆看著桌上的錦盒,想挑幾塊甜糕,又不敢貿然伸手。眾客之間卻獨獨不見先前那位藍衫少年,直到酒過三巡,才終於看見他從水榭曲橋那頭走來,穿過只剩殘梗的荷塘。

  李凌雲看見他來,從主位上站起,笑著迎了上去:「登宵。」一邊伸手接過他解下的披風。

  滿席賓客見了,也是起身相迎:「三王爺。」

  李連城遠遠聽見這聲稱謂,竟是愣了良久。

  筵席上觥籌又起,歌兒舞女推杯換盞間,幾樹開得爛漫的梅樹被酒氣蒸成一片雲霞,等李連城回過神,筵席上已不見了李登宵。

  他遲疑地離開座位,偌大的中庭坐滿了人,諸多賓客恣意談笑,高擎著酒樽,論歌舞說太平,唯獨不提國事。

  李連城戰戰兢兢地走著,從喝得微醺的人群中穿出來,繞過地上猶自滾動的金銀酒器,又往前走了數百步,直到談笑聲漸漸遠了,才在梅影橫斜後,看到一張石桌,幾個石墩,四周都是白褥子一般厚的積雪,獨獨有一行腳印。

  李登宵正一個人拿著酒杯坐在石墩上,似醉非醉的,用手敲著拍子。走近了,才聽見似有還無的歌聲:「長安瓦碎千門鎖,旌旗傾頹,鐵甲難著……」他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雖唱得認真,總覺得哪裡缺了味道。

  唱了半闕,才瞥見站在雪地上的李連城,不由微翹起嘴角:「不叫三哥?」李連城結結巴巴地說:「你騙我。」

  那少年沖他招了招手,把他叫過來,沒等開口,李連城忽然搶過那杯酒,往嘴裡硬灌了下去。

  李登宵一驚:「別喝醉了。」

  伸手去搶的時候,那一杯烈酒已經被喝得涓滴不剩。

  李連城靜靜站了一會兒,仍沒有什麽醉意,驚疑不定地又去拿石桌下的酒甕,李登宵連忙把酒甕護在懷裡,身形一旋,落在石桌上,見李連城仍伸手去搶,腳下一踩,手在粉牆上一撐,一個倒翻踏上粉牆。

  灰黑色的瓦片上蓋著厚厚的積雪,被他一踩,順著傾斜的瓦片簌簌往下抖落了一片。

  李登宵仍將酒甕牢牢抱住:「這是我的酒。」

  李連城伸長了手去搆,仍搆不著,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細聲細氣地叫了一句:「三哥!」少年被他這麽一叫,竟是露出微醺的表情,微微眯著眼睛,沉吟半晌,終於在粉牆上坐下來,把酒甕朝前一遞:「只許喝半罈。」李連城雙手捧過,緊擰著眉頭,又灌了半罈,仍是不見酒意上涌,不由呆站著,半天才打了個嗝,見少年也在怔忡,忍不住把剩下的半罈也幾口飲盡。李登宵一把搶過酒甕,仍是遲了半步。

  李連城見他氣得臉色發青,小聲說了一句:「我心裡難受。」少年陰晴不定地看著他,只看見李連城低低垂了頭:「我以為你只是個武師。」李登宵又好氣又好笑,挑眉看了他一陣,正要開口,男孩忽然從懷裡摸出一包油紙小包,塞到他手裡,只道:「喝了你的酒,賠你的。」說著,竟是一腳深一腳淺地跑了。

  少年看了片刻,把油紙一層又一層地剝開,見裡面是幾塊綠豆糕,因為一直揣在懷裡,還帶著些許體溫。

  李凌雲尋來的時候,少年仍別有興味地看著那幾塊糕點,李凌雲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四弟給的?你要是不吃,就還給他吧。」李登宵看了他一眼,眼中儘是詢問之色。

  李凌雲用茶壺暖了會兒手,才道:「冷宮裡吃穿用度不比你我。逢年過節發的糖,總共才幾塊,都給你了。」少年那把佩劍先前並無劍鞘,劍鞘是後來打的,並不合適,每回聽見寶劍在劍鞘里輕輕撞擊的聲音,就知道是他來了。

  自賞梅宴一別,他便越來越勤。

  李連城習武習得晚,練了大半個月,才把馬步扎穩,李登宵每每拿著一根枯枝,在他身上比劃。

  忽然有一日,劍鞘聲又響,李連城連忙擋在石桌前,李登宵跨過院門,看見他遮遮掩掩的,越發要看,爭執良久,才發現桌上放了半碗長壽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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