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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燈錄》之禪說,首標釋迦“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宗旨為直指,輔以○圓相為真詮。世尊說法,於般苦,而標無我,無相,無說為依歸。於涅槃,而揭常樂我淨為圓極。於華嚴、唯識,而立非空不有之勝義。如珠走盤,無有定法可得。而《心燈錄》建立獨尊之“我”為極則。以○圓相為玄奧。予人有法,立我為禪。故具透關手眼而留心宗乘如雍正者,寧不顛撲而無容其流衍耶。稽之《心燈錄》之見地,實從明末陽明學派心性之說與禪學會流,亦即援儒入佛之異禪也。立○圓相以標宗,蓋取諸道家與宋易太極學說,指一我為究竟。蓋取諸《大學》慎獨與王學良知良能之知見。循此以往,分梳歷代禪師公案,機峰轉語之斷案,一使讀者聞者即知即得而為之首肯,適與般若實相無相,涅槃妙心之旨背道違緣不知其幾千萬里。雍正拈提《肇論》,當可以救其偏。雖然,道並行而不悻。孟子非楊墨,而楊墨得以顯。孔子殺少正卯,而少正卯因仲尼而並彰其名。時異勢易,何須雍正之斤斤。但留為後之具眼者,揀其染淨,參其幾微,容何傷哉。

  (四)

  異者有曰,雍正既趨誠禪道,何其心之忍,而其行之殘耶。此蓋囿於稗官野史之說,謂其奪嫡與血滴子之傳聞,及其被刺而不保首領之言耳。奪嫡一事,亦為清廷疑案之一,確證為難。然例之唐太宗、宋高宗處骨肉間事,古今中外權位攫奪之事,常使智者慧珠晦吝,理難焚欲者,數數如也。雍正參禪雖已具透關之見,而身為帝室貴胄,令良師鍛鍊於造次行履之際,雖自號圓明,實明而未圓,極高明而未道中庸,此為其病耳。大丈夫若無泥塗黃屋,遠志山林之胸襟,不淹沒於富貴尊榮者,甚為稀有。至於統馭過嚴,邏察以密,乃局限於當時種族私見之治術,昧於禮治之本。而觀其著《大義覺迷錄》,以抗江景棋、曾靜、呂留良等民族志士,作文字之爭。則知自康熙以還,清廷治權,遍布思想障礙,雖枝葉茂盛而根基未穩。故一變羅致安撫之策,而為鋤芳藺於當門之計,其未臻君子大人明德之度,虧於王道之政,過無所辶官也。然而《覺迷錄》泯民族之歧見,如易時易位而處,用之今日五族平等之說,庸有何傷。且其除弊政而振乾綱,著《朋黨論》而督誡廷臣之阿私,更考試舊制而責成循私取士之宿患,革削隸籍與山西樂戶以除奴隸之陋習,升棚民惰民於編氓以持平階級之善政,在位十有三載,而使中外臣伏,平民感思,濟康熙寬柔而以剛猛,故有乾隆坐享六十餘年昇平之盛世。微雍正,豈偶然可致哉!遞此以降,清室帝才,卑卑無所建樹。乾隆以後,衰亂已陳。論清史者,每比雍正為漢景之刻薄。核實言之,漢景碌碌,不足為埒,未必可為定論。迨其生死之際,事涉臆測抑猶仇者之詛咒,蓋吾漢族先民所期望殺之而甘心之說欽!霸才已矣,王業不足憑。英明如雍正者,孰知於一代事功之外,獨以編著禪宗語錄而傳世未休。於此而知學術為千秋慧命大業,非畢世叱吒風雲之士所可妄自希冀也。若使雍正有知,當於百尺竿頭,廢然返照,更求向上一著,行證解脫於禪心乎!

  西藏佛教密宗文化簡述

  研究西藏佛教文化,是一個專門的學術問題,不是約略可以說明,也不是現勢所需要,現在只從幾個要點摘要述說,作為常識了解而已。並且依照歷史演變作階段性說明,比較容易清理出頭緒來。

  自唐太宗貞觀十五年間,文成公主遣嫁於藏王以後,西藏才決心建立文化,派遣宗室子弟到印度留學佛教,依梵文“笈多”字體創製文字 ,翻譯佛經,並請北印度佛教密宗大師蓮花生到藏,建立密教,西藏文化從此奠定基礎。但當時從文成公主入藏的幾十位儒生道士們,也播下了不少文化種子,據我所知道的,西藏原始密教,有一部分咒語和符籙與壇城等(壇城具有原始宗教圖騰的作用),與道教南宮正一派的很相似。同時在西藏,也可見到刻畫的八卦與太極圖。喇嘛們的卜卦方法,大體也用天干地支配合奇門遁甲的算法。就是到現在西藏所用的曆法名稱,還同我們古老的十二生肖象徵陰陽氣序的紀年方法一樣:例如鼠(子)年,牛(丑)月,虎(寅)時等類。還有在密教未傳入西藏之前,本土原來有一種巫教,俗名稱之為黑教或笨教,到現在仍然存在。現在的青康兩省邊境,大約還有黑教徒千餘人。這種巫教,與道教符篆派,更多相同之處。在元代與劉福通等的白蓮教,清代的紅燈照,都有關係。這類遠古遺留的巫祝與方術,不單是一個蠱惑性的邪術,有時候還牽涉到政治問題。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對新疆西藏邊地的用兵,與明末遺老,隱跡邊疆,組織教民以圖復國的事有關,巫教也屢被運用。

  文成公主是一個具有才能,並且有堅定宗教修養的女性,當其遣嫁西藏,從她個人來說,是一種痛苦的遭遇。以一個有高度文化水準 ,富於文明國度的知識女性,去做落後地區的妃子,確有無限悲苦和重大的犧牲之感。漢唐以來的和著政策,留給人們許多哀怨的思情。例如漢元帝時代的王昭君等人,都是為國家政策而犧牲自己個人幸福的偉大女性。所以後來詩人有諷刺“漢家長策在和蕃”的類似吟詠,隱隱約約都認為這種政策是民族的一種恥辱,其實,也只是一個時代的政治觀念的不同而已。文成公主的個人遭遇雖然不幸,她卻為唐朝降服了西藏,亦為西藏開闢了以後的文化基礎。西藏境內拉薩等地,有許多地方與寺廟建築,相傳都是文成公主或蓮花生大師看了陰陽風水才決定的,並且有若干地區,到現在還列為禁區,不敢動土開闢。西藏境內的五金礦藏很多,但到現在還堅奉祖宗遺訓,不許開採。

  西藏自初唐從印度傳入佛教,亦正當玄奘大師取經回國時期。那時印度佛學,已多為後期佛學,唯識、中觀、因明,與彌勒菩薩五明之教 ,特別昌明。般若畢竟性空與唯識勝義實有的論辯,各擅勝場。所以西藏的佛學,一直保有這種論主派明辨的學風,思惟極須正確,辯論務必精詳,往往為了一個問題,窮年累月,互相研究討論,孜孜不休。這種治學精神,非常值得欽佩,保持印度後期佛學的遺風(可參考唐玄奘法師傳)。就是現在的西藏,要考取得一個格西(法師)的資格,必須積十餘年學問,當著僧俗數干人,或數萬人面前,公開辯論一個佛學主要題材,經大家傾服,才公認他的學問修養,可以做格西,才取得法師的資格。關於佛經的翻譯,因其文字根本脫胎於梵文,譯來比較容易準確,經典也多一些,大體與內地翻譯的差不多,但其精神,特別注重密教,所以密宗部分,比內地翻譯多了許多。其本土先哲著作,也很豐富。不過內地譯本,亦有少數為藏譯所無,如般若部的《大智度論》等。唯西藏人對佛學修養,自視甚高,認為內地幾乎無佛法,簡直有些閉戶稱尊的氣概。內地一般傾向西藏密宗的學者,甚至也隨聲附和,未免有冒昧學步,自他兩誤之嫌。

  密教佛法部分,多半自蓮花生大師所傳,與內地唐玄宗時代,印度密宗三大士——善無畏、金剛智、不空三藏傳入中國的密法,大致相同。我們的密宗佛法 ,由盛唐到宋元,都很盛行,到明朝永樂年間,才明令摒棄,除保有少數無關宏旨的咒語與方法外,都流傳到日本。現在是這樣分別:稱傳入日本的密宗叫東密,西藏的密宗叫藏密。藏密的特點,有些的確是東密所無:(1)藏密融會印度婆羅門教、瑜伽術等的修身方法,進而修煉精神,升華超脫,以入佛法心要大寂滅海的境界。用現代術語說,是一種最高深的身心精神科學,實驗心物一元的實境。它的方法,也很合乎現代的科學化,所以現在歐美人士,如德法英美等國,傾心學習者很多,推崇備至。這一部分理論與方法,許多相同於內地正統道家傳承的方法,但非一般旁門左道可及。(2)藏密中有一種調治心性之學的方法,如大手印、大圓滿等等,同內地的禪宗又極同,這種方法與學理,擺脫宗教的神秘色彩,直接證驗到“明心見性”的境界而且歷代傳承的祖師當中,亦有漢人,只是不及禪宗的神悟,始終落於簽象之中。密宗到底屬於秘密教,咒語的難解,效果的神奇,配合虔誠的宗教崇敬信仰精神,加上未經開發的森林地帶,與雪山的神秘性,故使整個西藏,永遠籠罩在神秘的氣氛當中。此外,密教還有一特點,其精神雖然出離世間,其方法不是完全遺世,它是聯合人性生活而升華到佛性境界的。因此他們的修持,有一部分包括男女雙修的雙身法,流弊所及,禍害叢生。宗喀巴大師的改革密宗,創立黃教,就是針對這種方法的反應。大家看過北京雍和宮的雙身佛像,一定會有許多疑問。其實,這只是密教的一種方法,說明人的生死之際,就在一念的貪慾迷戀,轉此一下子,可以使精神解脫,升華到身心物慾世界以外,趣入寂滅境界,得到不可思議的妙樂。可是正因為其方法,利用人性獸性的習慣而自求超脫,反容易被人託辭誤解誤做,唐到宋元明間,密教在西藏的情形便是這樣。甚至,牽連蒙古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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