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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哪兒,伊妮婭?”

  “流水別墅,”她說,“在賓夕法尼亞西部的熊溪河畔。”

  “賓什麼,是個國家嗎?”我問。

  “是個省,”伊妮婭說,“不對,是個州,原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州。位於地球的北美大陸。”

  “地球,”我重複著這個詞,四處張望,“這兒沒人嗎?你的建築師呢?”

  女孩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但很快就能知道。”

  “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孩子?”我曾想過,趁貝提克休養的這段時間,儲存些食物、武器及其他設備,整備好之後再出發。

  “幾年吧,”伊妮婭說,“六七年,我想。”

  “年?”我們走上樓梯頂部,到了上層露台,“六七年?”

  “我得拜他為師,勞爾,我要學會一些東西。”

  “學建築?”

  “對,以及認識我自己。”

  “那你在……認識自己的時候,我該做些什麼?”

  伊妮婭沒有開玩笑,而是嚴肅地點點頭。“我知道,這似乎不公平。但在我……長大的過程中,有些事情必須你來做。”

  我等著她說下去。

  “你得要將地球探索一番,”她說,“我父母曾來過這兒。媽媽覺得……獅虎熊——也就是在技術內核摧毀地球之前,竊走了它的那股勢力……媽媽覺得他們在這兒做試驗。”

  “試驗?”我問,“什麼樣的試驗?”

  “關於天才的試驗,”伊妮婭說,“或者,應該說是關於人類的試驗,可能更恰當些。”

  “說來聽聽。”

  伊妮婭指指周圍的房屋。“這座房子是一九三七年建成的。”

  “公元紀年?”我問。

  “對。我敢確信,它在二十一世紀北美的階級暴動中被拆毀了,或者是在那之前。但不管是誰把地球帶到這的,他們把它重建了,就像為我爸爸重建了十九世紀的羅馬一樣。”

  “羅馬?”我站在孩子旁邊,感覺自己就像個笨蛋應聲蟲般的重複著她說的每一句話。過去的日子總是這樣。

  “約翰・濟慈臨終時的羅馬,”伊妮婭說,“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對,”我說,“我在你馬丁叔叔的《詩篇》里讀到過,可我當時沒有懂,現在也是。”

  伊妮婭雙手一攤,我已經開始習慣她這個手勢。“我也不懂,勞爾。但把地球帶到這裡的人,不僅還原了當時的人,也還原了古老的城市和建築。他們創造了……生機。”

  “通過重生?”我的聲音帶著懷疑。

  “不……更像是……嗯,我爸爸是個賽伯人。他的人格棲息在一個人工智慧矩陣中,而身體是人類之身。”

  “可你不是賽伯人。”

  伊妮婭搖搖頭。“對,我不是。”她領我往露台邊緣走去。身下,溪流嘩嘩地奔向小小的瀑布。“在我……學習的時候,還有其他任務需要你做。”

  “比如?”

  “除了探索整個地球,搞清那些神秘的……實體……究竟在做什麼,你還得在我之前離開這個星球,回去把咱們的飛船找回來。”

  “咱們的飛船?”我終又傻兮兮地重複了她的話,“你是說讓我沿遠距傳輸器返回,找回領事的飛船。”

  “對。”

  “乘著它回來?”

  她搖搖頭。“那會花上好幾個世紀。我們得事先商量好,在以前環網的某處碰面。”

  我揉揉臉,摸著扎人的胡茬兒。“沒別的事了?不再給我十年的奧德賽之旅,讓我忙活一陣?”

  “之後只須去趟偏地,會見驅逐者,”她說,“但這次旅途,我會隨你一道去。”

  “好啊,”我說,“真希望此後再沒有冒險等著我們了。瞧,我可沒有以前那麼年輕了。”

  我試圖表現出一副輕描淡寫的神情,可伊妮婭的眼神深邃而嚴肅,她用五指捏住我的手掌。“不,勞爾,”她說,“那僅僅是開始。”

  通信志嘀嗒嘀嗒鳴叫起來。“怎麼了?”我想起貝提克的安危,不由一陣哆嗦。

  “我剛在通用頻段收到坐標。”傳來通信志或是飛船的聲音。聲音聽起來有些困惑。

  “有語聲或視頻信息嗎?”我問。

  “沒有,只有旅行坐標和最佳飛行高度。是條詳細的飛行路線。”

  “目的地是哪兒?”我問。

  “位於這片大陸,在我們目前位置西南方約三千公里外。”飛船說。

  我看看伊妮婭,她搖搖頭。

  “有啥主意嗎?”我問。

  “有一個。”她說,“但不確定。我們走,去給自己一個驚喜吧。”

  她的小手還握在我手裡。我沒有放開,而和她一起踩上枯黃的葉子,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向等待著的登陸飛船走去。

  59

  我先前對你們說,你們選錯了書;其實我本該說,是我寫錯了。

  夜以繼日,我在這些光滑的皮紙上寫下記憶中的伊妮婭,兒時的伊妮婭;而對於你們所知道的伊妮婭,你們也許錯誤地崇拜著的彌賽亞,我卻隻字未提。但我發現,我寫下這些書頁既非為你們,也不是為我自己。我用文字將童年的伊妮婭復活了,因為我希望成年的伊妮婭活下去——儘管不合邏輯,儘管不符事實,儘管希望已成泡影。

  每天早晨——應該說,是自定義程序將燈光開啟的時候——在這長六米、寬三米的薛丁格貓箱中醒來,我都會驚喜地發現自己還活著,晚上沒有聞到苦杏仁味。

  每天早晨,我一面與絕望和恐懼搏鬥,一面在寫字板上寫下這些記憶,皮紙越積越多,越堆越高。但這個小世界中的循環器能力有限;它一次只能製造十幾頁紙。所以我每次在十幾頁紙上寫下記憶,就只好把最早的幾張丟進循環器,製造出一張張乾乾淨淨的空白紙張,於是我才可以繼續寫。就像是一條蛇吞下了自己的尾巴。這是瘋狂,抑或是極為純粹的理智。

  寫字板晶片可能已經完全存儲下了我在這裡所寫的一切……只要生命尚有時日,我便會一直寫下去……但事實上,我並不真正在乎。每一天,我只關心這十幾頁皮紙。清晨時的空白紙頁,到傍晚,它們就擠滿了我親手寫上的細長而窄小的字母,墨點斑雜。

  而後,伊妮婭鮮活地朝我走來了。

  但昨晚,就在薛丁格貓箱的燈光全數滅掉後,我同外部宇宙之間,僅隔著靜動外殼凍結的能量、那個裝著氰化物的小瓶子、滴答作響的定時器、超精準的輻射探測儀,此時,我聽見了伊妮婭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在一片漆黑中坐起,無比驚訝,無比冀望,甚至都忘了打開所有燈光,我感覺到她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臉頰,這一定是在做夢。可那的確是她的手指。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便早已熟悉了它們。她成年之後,我吻過它們。他們最後帶走她的時候,我的嘴唇輕觸過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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