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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年的思念潰堤,這個小娃兒的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滑落了下來。

  佑凡,是他這世父母給他取的名字。希望他能夠受到上天的保佑,安順平凡地長大。

  只可惜了這對夫妻的苦心,這孩子打從出生就註定不是走平凡路線的命。

  出生不久,作母親的想要餵他吃營養健康的母奶,這孩子緊閉著嘴緊閉著眼睛不張開,扭著頭死命地避開母親送到他嘴邊的奶頭,就是不肯吸上半口。

  當然啊,非禮勿看非禮勿吸!他連他唯一的愛人的奶頭都沒吸過了,怎能吸這女人的奶啊!況且,男女授受不親,他少爺那麼長的上輩子都還沒見過女人的這東西,只把他羞得無地自容。所以儘管這副嬰兒身軀生理上很想要吃ㄋㄟㄋㄟ,但裝在裡頭的靈魂就拼死也要維護著男女之防,最後那失望的母親不得已,只好給這孩子吃替代牛奶粉。

  嬰兒食品真的很難吃……嬰兒之所以毫無怨言,實在是因為有口難這吧!但難吃總比餓死來得好。辛苦地度過了好些日子,終於有些比較不難吃的副產品可以吃了……過了辛苦的飲食問題,這孩子又得面臨新的問題:學說話的問題。

  其實他早就會說話了,只是他沒養過孩子,所以實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說第一句話的恰當時機,當然更不知道正常的孩子第一句話都要說些啥。於是除了在夜闌靜沒人發現時,那個思念的名字會輕輕地從他口中吐出外,其時間乾脆閉口不說話,以免給父母帶來不必要恐慌。

  直到三歲時他依然沉默不語,他的父母擔得要幫他請個語言早療師時,他才勉強地喚了爹娘,從此他從「疑似發展遲緩兒」搖身一變,成了常常會一不小心脫口說出超年齡語言的資優兒。

  三歲半那年,他提出了讓他母親驚愕不巳的要求,分房。他再受不了這對年輕夫妻夜夜在棉被裡卿卿我我發出嗯嗯哼哼的聲音,而睡在嬰兒床上的他只能幹巴巴地瞪著天花板咬著棉被,苦思著自己那位遠在他鄉的戀人。

  五歲那年,求好心切望子成龍的父母,送他去幼幼音樂班,在忍耐了幾次和一群小鬼敲敲打打唱唱跳跳的智障課程,他抱著家中的桌腳任憑父母死拖活拉就是不去上課。

  父親氣急敗壞地說:「沒有音樂素養的孩子怎麼成!」

  他情急之下也氣急敗壞地回道:「要學,就學些琵琶古箏啥的!別再讓我去搖鈴鼓敲三角鐵了!」

  他的父親雖然不解自己這幼小的孩兒怎麼認得琵琶古箏那些玩意的,但還是幫他請了個據說是在某大學音樂系指導國樂的知名老教授來當他的家庭教師,教他彈琵琶。

  對於精研琵琶各家派別彈奏技巧近百年的老靈魂來說,那個知名的老教授在他面前生嫩得讓他常常有想要反過來指導一番的衝動。不過對於五歲短小的身材來說,琵琶實在是個過於巨大的樂器。他從來就不知道琵琶這樣重,每每抱得他汗流浹背;也沒有想到少了那蔥般細長的手指後,琵琶的弦變得如此難撥。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省得他還要大費周章地假裝生疏,以免他那父母又以為他是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音樂天才,到時候一張機票就他到內地還是維也維去,那他還要不要找青禹啊……

  就這樣敷衍地撥撥琵琶,也算是稍微疏解他身為一個什麼都不能表現得太會太厲害的幼童的苦悶。

  只是他沒料到他那個知名的老教授,卻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老教授那一手琵琶彈奏功夫在小男童眼中看來是不堪的,但老教授卻有個非常與眾不同且頗有心得的興趣,就是研究靈異之學。

  那天,在他抱著琵琶敷衍敷衍地撥了幾首簡單初級的曲子之後,老教授突然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說了話。

  「你到底是誰?」

  「?」

  「你不屬於這個身體吧?根據我的第六感,你的靈魂跟這個小孩的身體根本就是波長不合。」

  「老師,我聽不懂……」六年來一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各方面都像個小孩子的他,實在沒料到會有人這樣直接點破他,心虛之餘只能裝出一張無辜又無知的可愛表情。

  「別裝了,我的第六感向來都很靈的!還有,上回我彈了一首我自編的高難度的曲子,中間故意錯了幾個音,就看見你在皺眉頭。哪個初學琵琶的孩子有這樣的本事?說,你是不是哪裡來的惡鬼占據了這個小孩的身體?你有什麼目的?想害這個小孩嗎?」

  「我才不是惡鬼……」被老教授問得有點惱了。說什麼自己也是照著程序投胎來的,雖然中間過程有點作弊,但怎麼說也是這個身體的合法擁有者吧!而且什麼「自編的高難度的曲子」啊……根本是破綻百出的爛曲!

  「那你是誰?」老教授狐疑地望著他。

  「我叫寇翎。」

  月亮湖的傳說,上輩子的故事,成了鬼之後的故事,還有那個人的約定,帶著上輩子的記憶投胎到這個世界……寇翎避開了瑣碎的,丟臉的,私密的,還有OOXX的部份,大致把他的來歷重點式地給老教授講了一次。

  反正這樣古怪離的事情,正常人哪裡會相信?就當是說個故事也無妨。

  不過這老教授本來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聽完了故事之後他沉吟了一會,說了個讓寇翎振奮到心臟甚至有點微痛的消息。

  「很多年前有本小說,內容大概和你說的故事有七八成相似。」

  「咦?」

  碰的一聲琵琶從小男孩懷中摔到了地板上,也不小心砸到他那白嫩嫩的小腳丫子,但他卻一點也不感覺疼痛……

  老教授答應幫他找來那本年代已久的老書,交換條件是他要寇翎用真功夫彈奏一曲讓他開開耳界。於是兩個人趁著那對夫妻在客廳看電視看得正入迷的時候,關起房間門來,師徒身分互異,寇翎抱著琵琶,彈了曲佚失了數百年,只在他師承的那一系中所獨傳的精妙名曲,一曲終了,累得嬌小的身軀渾身酸痛到快散架,也感動得老教授熱淚盈眶,一臉彷佛見著佛祖顯靈的激動表情,像是隨時都會趴跪下來親吻他那被琵琶砸傷包成一大包的小腳。

  一個禮拜後,在寇翎茶不思飯不想日夜煎熬的迫切等待之下,老教授給帶來了一本封面看起來很舊,紙的內頁都受cháo發黃的書。

  「這是我往生的母親的收藏,大概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吧!據說當年它暢銷得很,不過我一開始只把它當成一般的小說沒去注意,直到母親死後我在整理她遺物時,隨手翻看了幾頁,我的第六感就告訴我這本書有鬼!我不是說內容,我是指這個作者的文句中,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鬼氣,我的第六感告訴……」

  一旁老教授在那喋喋不休,而寇翎卻半句都沒聽進去。顫抖的小手捧著那本書,不必翻,光是看著那本書封面上的書名,就足以讓他心臟又發疼了起來。

  笨蛋青禹,你還在那等著我吧……

  你怕我遺忘了嗎?

  淚珠子從白晳的小臉蛋不停地滑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書皮《月亮湖泊》那四個字上。

  ◇◆◇

  喜歡著他睡覺模樣的習慣,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都沒改變。

  外頭太陽都下去了,剩下空中一點點藍紫色的餘暉,空氣中散布著鄰居阿姨炒菜的油香味道。

  這個時候還能睡得如此熟的,除了日夜顛倒作息不正常的人以外,就屬這種根本不是的傢伙。

  人鬼殊途,終於和青禹團圓了之後,寇翎對這個詞有越來越深刻的體驗。人和鬼,光是睡覺的時間就不同了……

  每天晚上青禹精神正好的時候,他卻被逼著天天九點準時就寢,理由是「我可不想跟個貓熊眼過生生世世」;而每天早上青禹最多也只撐到陪他吃完早餐就不支倒床。兩個人雖然過著同居的生活,但真正清醒著相處的時間,算算一天不過四個小時!

  相愛的彼此不能同床共被的,而那死鬼又總是一副「你猴急什麼啊我們時間多的是」的不怎麼在乎的態度,常常讓寇翎生出類似怨婦的心情。

  唉,罷了。

  又不是不知道,反正那張嘴註定就是永遠說不出什麼溫柔體貼的好話,那樣半冷不熱的彆扭性子想必也是定型不會再改了。

  雖然什麼都沒說,什麼也不表示,但守在那偏僻的深山裡半個世紀,就為了等著甚至沒給過一點承諾的自己,這樣的在乎,遠遠超過那些能夠用言語表達的在乎。

  那樣長的時間啊……

  這個什麼家事都要假手他人養尊處優慣了的大牌,這個看似冷漠卻是最容易感到孤單寂寞的傢伙,是怎麼樣獨自在那月亮湖畔過日子的?

  望著床上那像條毛毛蟲般蜷曲著身子睡得正香甜的傢伙,寇翎輕輕撥開了落在他前額的髮絲,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那緊閉的薄薄眼皮、撫摸著密密的睫毛、挺挺的鼻子、微啟的雙唇,和那扎手的短短鬍渣。

  和有著十二歲未發育小男孩外表的自己相較之下,到底誰比較像個孩子……?

  青禹的臉蛋摸起來像冰一樣寒冷,但盈在寇翎心中滿滿的,是熱熱暖暖的心疼感覺。

  「請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麼鬼?」青禹攤著手掌上的東西,面色不善地質問寇翎道。

  當然啦,被煮飯的歐巴桑用那種彷佛在看變態的警戒眼神瞪半天,任誰都會心情不好……

  「呃……小花。」正確地說法,應該是一朵水鑽小花髮夾。

  「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頭上?」

  「呃……自己長出來的吧……」總不好意思說是,我順手拿它來夾住你不停掉下來的瀏海,以免擋到我盡情欣賞你睡臉的視線吧……

  「屁!上次是蝴蝶,這次是小花!滿抽屜都是這些娘娘腔的玩意,你是不去招惹那些阿花就不慡啊?」

  「喂,你一個老男鬼跟小女孩吃醋太難看了吧!」

  而且這些小東西又不是他想收的……自從青禹為了身體一直都不很健康的他搬到了山下的小鎮住後,街坊鄰居幾個小女孩,每次見到他這模樣俊俏的小帥哥皮相,眼睛就呈愛心形狀,各個使出渾身解數死纏打,不是送糖果巧克力就是送一些有的沒有的小東西當定情物,好象巴不得立刻搶了人回家當丈夫那樣……要是不收她們的禮物,她們還會立刻哭給你看……久而久之,寇翎滿滿抽屜都是這些小髮夾小手帕小戒指等青禹口中「娘娘腔」的小玩意。

  「難看?你把這玩意別在我頭上就不難看啊?」青禹一點點也絕不承認自己會跟那些辱臭未乾的小阿花吃醋。他只是……嗯,他只是常常在想怎樣把寇翎藏起來最好全世界只有他祝青禹一個能看到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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