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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的腳步極輕,殷逐離心中叫苦,她躲在榻旁,手緩緩摸索,只摸到——一個夜壺。要說這個夜壺吧,它也是御用之物,純金打造,算得上雕工精美的大師級作品,可是這夜半三更,面對來歷不明的闖入者,她大著個肚子,手裡只有一個夜壺……

  好在殷逐離也是個豁達之人,她當時就覺得沈庭蛟還是有點好處……夜壺就夜壺吧,聊勝於無。

  來人漸漸走近,殷逐離挪到榻邊最容易伏擊他的方位,四周一片靜寂,連呼吸都聽不真切。當一把刀橫砍在榻上時,殷逐離右手扣住夜壺柄,估計著方向對著來人就是一記猛擊。

  她知道這下是拼命,所以下手沒有留任何一點餘地。因為估不准來人身高,那方位微有差錯。好在夜壺夠大,仍是直擊對方右額。對方悶哼一聲,鋼刀橫來,殷逐離躲避不及,只得以手順著那刀風來勢捏了過去。

  她五指緊握了刀鋒,右手夜壺再出,這次估計得准,一壺砸在對方鼻樑上。對方受此一擊,不由得鬆了手裡的刀,而殷逐離手上已是鮮血淋漓。血腥味在宮室中散開,殷逐離開始覺得不好——傷口的麻木極快地蔓延。她心中暗驚,那邊暗襲者已經笑開:“你發現了?刀上有毒,你沒有救了。”

  短短一句話,殷逐離已經聽出了那人是誰——曲凌鈺。殷逐離想了許多,卻忘記了這個人仍然待在棲鳳宮裡。是了,她曾為皇后,這宮中密道,沈庭遙肯定有告訴過她,是自己大意了。她揮刀斷了長長一束頭髮,將之死死勒在受傷的胳膊上。可那毒確實太過劇烈,她左半身都開始麻木。

  曲凌鈺看不到她在做什麼,她的笑在黑暗中並不癲狂,清冷卻字字透著仇恨:“殷逐離,我已家破人亡,憑什麼你就可以安然幸福?”

  殷逐離覺得肺里能納入的空氣越來越少,呼吸漸漸受阻,她撿了那刀一步一步緩緩行處昭華殿,留給曲凌鈺一句話:“我理解,這正是那一年,我的想法。”

  為什麼她就該死,你們就可以一家幸福?

  昭華殿外,巡視的侍衛很快發現了殷逐離,文煦皇后遇刺的消息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宮裡的御醫站成一排,俱束手無策,好在出事之後就有人去請了柯停風,他背著藥箱進來,見這情景也變了臉色。

  無數大臣趕到了後宮,這時候宮人忙成一團,也顧不上規矩,他們都涌到了殷逐離的居處。沈庭蛟擁著殷逐離,那一束長發勒得她的左胳膊都變了顏色。可她的神志一直非常清醒,呼吸越來越艱難,她躺著一動不動。

  柯停風將所與人都趕出宮室,沈庭蛟緊握著她的手,最終卻緩緩鬆開,殷逐離見柯停風的神色,方知情況嚴重。沈庭蛟的指尖划過她的掌心,他垂眸不語。殷逐離淺笑,緩緩開口:“原以為臣妾的壽命怎麼著也比陛下長久,無奈世事無常。倘若天不假年,陛下也不必悲傷。這浮世縱有萬千來處,卻也不過一個歸途。若干年後,黃泉之下,終會相逢。”

  沈庭蛟背過身後,他的身影一如當年的單薄纖弱,那明黃色的帝服失去了往昔的威嚴,如同秋天的黃葉,帶著難以名狀的孤單蕭瑟。殷逐離復又輕笑:“當然了,你逢年過節想想我,還是可以的。”

  這浮世縱有萬千來處,卻也不過一個歸途。若干年後,黃泉之下,終會相逢。

  可我不要這樣的相逢,我不要這樣相逢……

  沈庭蛟大步行出宮室,臨出門時他努力抑制喉間的哽咽:“我等著你。”

  那琉璃珠簾後的煙羅紗緩緩垂下,帝王淚,落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

  第十八章 人間別久不成悲

  “死到臨頭了,還有時間談情說愛。”柯停風語聲冰冷,卻已經在給殷逐離左臂放血。

  殷逐離維持著一動不動地姿勢,語聲也輕:“很自私是不是?可我就希望他記著我,因為只有這樣,我死之後,他才會護著我的家族。”

  柯停風看著那血全部成了黑色,心中亦是焦急萬分,而見到殷逐離波瀾不驚的神色,他心下略安:“不用擔心,也許沒有那麼壞。”

  他有一種驚世駭俗的想法——給殷逐離換血。那毒隨血而流,即使她止住了大部分血液,卻仍舊危險。餘毒不清,性命難保。他將想法說給殷逐離聽,但也沒有多大把握,殷逐離雖然體質甚好,但她如今畢竟身懷六甲。

  殷逐離聞言聲音平淡得不像是在交託自己的性命:“如果不試,我會如何?”

  柯停風斬釘截鐵:“會死!”

  殷逐離就笑了:“那你在猶豫什麼?”

  柯停風真的開始給殷逐離換血,他收集了合適的血樣,找了數十個宮人,輪流供血。殷逐離先前還有意識,到後來就不甚清醒。血液右手進右手出,十五個御醫輪流輔佐照料,她時夢時醒,一聲沒哼。

  沈庭蛟放棄了所有的政事,半個月沒有上朝。朝中上下似乎也感染了他的陰霾,一片沉鬱。這些日子他大多時候守在殿外,卻從不進去。御醫本就緊張,他若在場,他們恐更是拘謹不安吧。

  半個月後,殷逐離瘦得脫了人形,沈庭蛟第一次被柯停風“恩准”進去看她。她還笑著調侃:“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膘,全搭進去了。”

  沈庭蛟將臉埋進她的長髮里,一聲不吭。殷逐離右手攬了他的腰,頗有些驚疑:“九爺也瘦了。”

  沈庭蛟抬頭,輕輕吻過她的耳垂、頸項,小心翼翼如同親吻一件稀世珍寶。

  這一次中毒,徹底壞了殷逐離的健康,她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不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她本就是個好動的,突然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多少有些不習慣。可哪怕只是稍稍的抬手,她也會覺得呼吸困難。

  殷氏幾次入宮探望,但她身邊御醫輪流照料,母女二人也說不上什麼話。沈庭蛟怕她無聊,找了許多趣聞野史讀給她聽,甚至將政務都搬到昭華殿來處理。

  昭華殿終於安靜下來,宮人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半點驚擾到她。特製的薰香帶著中藥濃澀的氣味彌開來,蓋過了花香。殷逐離開始習慣睜開眼睛便看到沈庭蛟,他經常吻著她的額頭安撫她。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的恐懼,每一次殷逐離睡下,他都擔心那雙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而殷逐離再也沒有過問曲凌鈺的下落。她恨了曲天棘半輩子,但她對曲凌鈺沒有半點恨意——她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些像當年的她。於是去留生死,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經此一事,沈庭蛟終於也意識到宮中地道太危險,待殷逐離病情略穩,他就將其送回殷家大宅養病安胎,又命工部廢去地下密道——如果一個帝王需要從密道逃生,那麼他生或者死,又有何區別呢?

  殷逐離在殷家大宅,飲食供應仍然是內務府貼錢,她並未有半點收斂,而朝臣們也終於忘記了她的驕奢yín逸,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皇后想把天捅了個窟窿,嘉裕帝就會去搬梯子。

  次年一月,殷逐離終於產下一個小皇子,柯停風也不善接生,沈庭蛟預備了三十個經驗豐富的產婆,又有整個太醫局的御醫備用,再加上柯停風掠陣,總算是母子平安。

  只是小皇子也不可避免地被毒性影響,生來體質不佳,連哭也會憋得臉色發紫。

  殷逐離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雖然覺得很醜……但總也貪個新鮮。可沒玩兩天她就不耐煩了——小傢伙太能哭了!宮裡有辱母,照顧孩子比她周到,她也就當個甩手掌柜,將孩子往辱母那兒一丟,不管了。

  閒來無事,她重又恢復了往日的荒yín生活。秦師經常見著她就怒喝:“殷逐離,你又做新衣裳了!”

  殷逐離自然是不會管他的,反正衣服照做、首飾照添,大白菜依然只吃拇指大小的菜心!沈庭蛟又開始了吃剩菜的日子。

  興禾五年,五月中旬。殷逐離的身體終於勉強恢復正常,能夠做些日常之事。但騎馬打獵等劇烈運動仍是萬萬不行的。身體好些之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出宮,祭拜唐隱。沈庭蛟雖然什麼都沒說,那一日卻不得展顏。

  殷逐離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唐家祖陵,她雖與唐家不對盤,如今卻畢竟是皇后,護陵人並不敢阻攔,只得派人稟報唐老夫人。

  殷逐離抱了一壇好酒,也沒帶旁人,徑直行到了唐隱墓前。那石墓經年打掃,沒有任何雜糙或者塵垢。她靠著石碑坐下來,將酒傾了半壇在地上,經久不見,相顧無言。

  唐老夫人滿面怒容地趕來時就見著殷逐離——如今的文煦皇后,她倚碑而坐,置短笛於唇際,吹一首聽不出來來處的曲子,她身體初愈,底氣不足,笛聲也如風中燭火般微弱。五月的天湛藍無雲,幾縷陽光撫過她素色的長衣,笛聲低哀婉轉,這浮生多少愛恨,都這樣匆匆地過了。無數的來處、同樣的歸途,當恩怨入土,故事結束,未愈的傷痛又交由誰來細數?

  唐老夫人緩緩離了那座石墓,對護陵人輕輕地嘆:“隨她去吧……”

  夜間沈庭蛟仍過來昭華殿留宿,殷逐離半夜醒來,見他仍俯案,以硃筆批著奏章。她中毒之後受不得煙火氣,這居住的宮室里就全都換上了拳頭大小的玄珠,光線十分柔和。沈庭蛟那夜穿了件白色錦衣,外面披著金色的風氅,長發如水般傾瀉而下,如午夜春江畔,月下謫仙。

  殷逐離下榻,緩緩行至他身邊,從他身後環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肩頭。沈庭蛟本有些不悅,但他對撒嬌的殷逐離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故而開口時聲音也還算輕柔:“時辰還早,乖乖睡嘛。”

  殷逐離不自覺,輕咬他的耳垂。自殷逐離有孕之後,沈庭蛟對她就一直克制,盡力不和她親近,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如今面對她的主動地示好,他明顯難以自持,但他心裡還是有些鼓氣:“今晚不懷念你師父嗎?”

  殷逐離不由得笑出聲來:“才多久沒調教,我們家九爺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哦?”

  沈庭蛟冷哼,但見她身體好轉,他心裡也是高興地,而且他還喜歡殷逐離稱他為“我們家九爺”,這個稱呼比陛下更討他歡心。

  “柯大夫說……你可以了?”

  殷逐離攬著他的腰,手已經開始不規矩了:“九爺都問了他那麼多次了,他要再答不行,怕是要被拉到菜市口腰斬了吧?”

  沈庭蛟臉色有些發紅,殷逐離輕笑一聲,本來抱他,想想終究還是不敢使力,攬著他上了榻。沈庭蛟心猿意馬,那硃筆在奏摺上滾了一滾,留下一匝硃砂。

  殷逐離不是個老實的傢伙,她沿著沈庭蛟雪色的肌膚一路吻下去,頗有三月不知肉味的急切。沈庭蛟恐她太累,一路百般配合,不時還柔聲道:“慢些,累嗎?”

  殷逐離壞笑:“九爺放心吧,臣妾不會拿命來拼的,不然以後九爺再哭鼻子,連個遞手絹的人都沒有,多可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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