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比起緊張忙碌的東宮,蘇宅顯得要安靜寧和得多。不過戰爭的陰霾已經瀰漫了整個京師,蘇宅也不可能例外,當梅長蘇進門落轎之後,大家雖極力平抑著,但投向他的目光還是不免有些躁動不安。

  “請藺公子來。”梅長蘇簡略地吩咐黎綱後,徑直便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片刻後,藺晨獨自一人進來,臉上仍是帶著笑,站在屋子中央,等著梅長蘇跟他說話。可是等了好一陣子,梅長蘇卻一直在出神,他只好自己先開口道:“我剛剛出去了一趟,你有幾個小朋友正在募兵處報名從軍呢。看來這世家子弟也分兩種,一種如同蠕蟲般醉生夢死毫無用處,另一種若加以磨礪,卻可以比普通人更容易成為國之中堅……”

  “國難當頭,豈有男兒不從軍的?”梅長蘇語調平靜地道。“藺晨,我也要去。”

  “去哪裡?”

  “戰場。”

  “別開玩笑了,”藺晨的臉色冷了下來。“現在已經是冬天,戰場在北方,你勉強要去。又能撐幾天?”三個月。”

  他答的如此快捷,令藺晨不禁眉睫一跳。唇色略略有些轉白。

  “聶鐸帶來了兩株冰續糙,”梅長蘇的目光寧和地落在他地臉上,低聲道,“此糙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經將它製成了冰續丹。是吧?”

  “你怎麼知道的。”

  “這裡是蘇宅,我知道有什麼奇怪?”

  藺晨背轉身去,深吸了兩口氣道:“你知道也沒用,我不會給你的。”

  “你地心情,我很明白。”梅長蘇凝望著他的背影,靜靜地道,“如果按原計劃,我們一起去賞游山水,舒散心胸。那麼以你地醫術,也許我還可以再悠悠閒閒地拖上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不是也許,是可以。我知道自己可以!”藺晨霍然回頭,眸色激烈。“長蘇。舊案已經昭雪,你加給自己的重擔已經可以卸下。這時候多考慮一下你自己不過分吧?世上有這麼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永不停息,根本不是你一個人能解決完的!你為什麼總是在最不該放棄的時候放棄?”

  “這不是放棄,而是選擇,”梅長蘇直視著他地雙眼,容色雪白,唇邊卻帶著笑意,“人總是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舊案,還亡者清名,我就會滿足,可是現在,我卻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復返戰場,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後的時間裡,儘可能地復活赤焰軍的靈魂。藺晨,當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長蘇,卻能在最後選擇林殊的結局,這於我而言,難道不是幸事?”

  “誰認識林殊?”藺晨閉了閉眼睛,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緒,“我萬辛萬苦想讓他活下去的那個朋友,不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經說過,林殊早就死了,為了讓一個死人復活三個月,你要終結掉自己嗎?”

  “林殊雖死,屬於林殊地責任不能死。但有一絲林氏風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殘破,百姓流離。藺晨,很對不起,我答應了你,卻又要食言……可我真的需要這三個月。就公義而言,北境烽火正熾,朝中無將可派,我身為林氏後人,豈能坐視不理,苟延性命於山水之間?從私心來講,雖然有你,但我終究已是去日無多,如能重披戰甲,再馳沙場,也算此生了無遺憾,所得之處,只怕遠遠勝過了所失……”梅長蘇用火熱的手掌,緊緊握住了藺晨地手臂,雙眸燦亮如星,“冰續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藥,上天讓聶鐸找到它,便是許我這最後三個月,可以暫離病體,重溫往日豪情。藺晨,我們不言大義,不說家國百姓,單就我這點心愿,也請你成全。”

  藺晨怔怔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那三個月以後呢?”

  “整個戰局我已經仔細推演過了,敵軍將領地情況我也有所掌握,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能平此狼煙,重筑北境防線。對於軍方地整飭,景琰本就已經開始籌劃,此戰之後,我相信大梁的戰力會漸漸恢復到鼎盛時期。”

  “我是說你,”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鬱,“三個月以後,你呢?這冰續丹一服下去,雖然能以藥效激發體力,卻也是毫無挽回餘地地絕命毒藥,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梅長蘇淡淡地點頭,“人生在世,終究一死。藺晨,我已經準備好了。”

  藺晨牙根緊咬,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從內袋處抓出一個小瓶,動作十分粗暴地丟給了梅長蘇,冷冷道:“放棄也罷,選擇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沒什麼資格否決,隨便你……”說著轉身,一腳踹開房門,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裡?”

  “外頭的募兵處大概還沒關吧,我去報名,”藺晨只是略停了停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我答應過要陪你到最後一日。你雖食言,我卻不能失信,等有了軍職。請梅大人召我去當個親兵吧。”

  梅長蘇心頭一熱,冰涼的小瓶握在手中。突然開始發燙。守在院子裡的其他人雖然不知道冰續丹的存在,也不知道兩人談話地細節,但從藺晨走時所說的這句話,大約也能推測出梅長蘇已經決定出征北境。幾個侍衛都是熱血小伙,黎綱和甄平更是舊時軍士。他們一方面都想要上疆場衛國殺敵,另一方面又怕梅長蘇經受不起征戰艱苦,矛盾重重之下,都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在一片僵硬的氣氛中,宮羽抱琴而出,廊下獨撫。纖指撥捻之間,洗盡柔婉,鏗鏘錚錚。一派少年意氣,金戈鐵馬,琴音烈烈至最高cháo時。突有人拍欄而歌:“想那日束髮從軍,想那日霜角轅門。想那日挾劍驚風。想那日橫槊凌雲……流光一瞬,離愁一身。望雲山,當時壁壘,蔓糙斜曛……”

  歌聲中,梅長蘇起身推窗,注目天宇,眉間戰意豪情,已如利劍之鋒,爍爍激盪。

  越一日,內閣頒旨,令聶鋒率軍七萬,迎戰北燕鐵騎,蒙摯率軍十萬,抗擊大渝雄兵,擇日誓師受印。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帝都赫赫有名地白衣客卿梅長蘇,也被破格任命為持符監軍,手握太子玉牌,隨蒙摯出征。臨出兵的前一天,梁帝大概是被近來地危局所驚,突發中風,癱瘓在床,四肢皆難舉起,口不能言。蕭景琰率宗室重臣及援軍將領們榻前請安,並告以出征之事。當眾人逐一近前行禮時,梅長蘇突然俯在梁帝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早已全身癱麻的老皇竟然立時睜大了眼睛,口角流涎,費力地向他抬起一隻手來。“父皇放心,蘇先生是國士之才,不僅通曉朝政謀斷,更擅征戰殺伐。此次有蒙卿與他,亂勢可定,從此我大梁北境,自可重得安固。”站在一旁的蕭景琰字字清晰地說著,眸中似有凜冽之氣。

  梁帝的手終於頹然落下,歪斜地嘴唇顫抖著,發出嗚嗚之聲。曾經的無上威權,如今只剩下虛泛的禮節,當親貴重臣們緊隨著蕭景琰離開之後,他也只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這幽寒冷硬、不再被人關注的深宮中迴蕩。

  第二天,兩路援兵的高級將領們便拜別了帝闕,束甲出征。如同當年默默看著梅長蘇入京時一樣,金陵帝都的巍峨城門,此刻也默默地看著他離去。到來時素顏白衣,機詭滿腹,離去時遙望狼煙,躍馬揚鞭。兩年的翻雲覆雨,似已換了江山,唯一不變的是一顆赤子之心,永生不死。

  初冬地風吹過梅長蘇烏黑的鬃角,將他身後的玉色披風卷得烈烈作響。烏騅駿馬,銀衣薄甲,胸中暢快淋漓地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如同印在骨髓中一般,拔之不去。

  放眼十萬男兒,奔騰如虎,環顧愛將摯友,傾心相持。當年梅嶺寒雪中所失去的那個世界,似乎又隱隱回到了面前。煙塵滾滾中,梅長蘇地唇邊露出了一抹飛揚明亮地笑容,不再回眸帝京,而是撥轉馬頭,催動已是四蹄如飛的坐騎,毅然決然地奔向了他所選擇地未來,也是他所選擇的結局。

  尾聲

  大梁元佑六年冬末,北燕三戰不利,退回本國,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失守各州光復,赦令安撫百姓。蒙摯所部與尚陽軍敗部合併,重新整編,改名為長林軍,駐守北境防線。在這次戰事中,許多年輕的軍官脫穎而出,成為可以大力栽培的後備人才。蕭景琰、言豫津也皆獲軍功,只是前者因身世之故,辭賞未受。

  對於百姓、朝臣和皇室而言,這是一場完整的勝局,強虜已退,邊防穩固,朝堂上政務軍務的改良快速推進著,各州府曾被摧毀的家園也在慢慢重建。大多數歡欣鼓舞的人們在一片慶賀的氣氛中,似乎已經忽略了那些應該哀悼的損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