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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非是跟著笑了笑,目光隨著他走到長廊盡頭,等身影消失,笑容才垮下來。慕枕流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他怎麼會看不出慕枕流心不在焉的敷衍?可是,那些話他不能問也不敢問,就怕一問出來,連眼前美好的表象都維持不住。

  向左向右的抉擇已經退無可退的時刻,已經不能在往前了,可是有些決定又豈是那麼容易下的。

  他體內的真氣突然翻騰了一下。

  這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他學的是逍遙島的的逍遙心經,講究的是隨心而為,這些日子的煩躁和躊躇讓他剛上一層樓的心境有崩裂之兆,一旦心境破了,自己的修為不但會大不如前,還永無再進之日。

  謝非是望著空蕩蕩的走廊,一拳打在廊柱上,廊柱崩了一塊。

  文思思路過,見到此狀,笑眯眯地搖搖扇子:“我懂我懂,記逍遙島的帳上。島主慢慢敲,不打擾了。我去疏散其他人。”

  謝非是:“……”

  掛在涼亭檐角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響著,落葉隨著清風順著河水一陣陣地吹來。

  方橫斜抬手拂開正要落入杯中的葉子,拎起爐子上的茶壺,為慕枕流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用去年荷葉上的露水煮的大麥茶,這麥子是進貢的麥子,不同尋常,炒熟之後帶著蜂蜜般的甜香。”

  慕枕流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啜了一口。

  “如何?”

  “麥香撲鼻。”

  “沒有荷香和甜味?”

  慕枕流又啜了一口,搖搖頭。

  方橫斜笑道:“我一共請六個人品過這大麥茶,你是第二個說沒有品出荷香甜味的人。第一個是師兄。其實,煮茶的水是再普通不過的井水,大麥也是普通的大麥。有時候,堅持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慕枕流道:“若是不堅持,又如何能看到真相呢?”他相信方橫斜絕不會告訴另外五個人,這大麥茶並沒有荷香甜味。

  方橫斜苦笑道:“聽到你的答案時,我就知道要說服你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為外物所迷,不為言語所惑,你與師兄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慕枕流愣了下,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

  方橫斜道:“記得上次聊天才說了一半就匆匆辭別,意猶未盡倒也罷了,師嫂的那一句話卻讓我輾轉至今。”

  慕枕流想了想道:“讓不適當的人不做不適當的事?”

  方橫斜道:“師嫂以為怎麼樣才能讓不適當的人不做不適當的事?”

  慕枕流不假思索道:“律法。”

  “可是律法是死物,需要人來執行。”

  “那就要方府主說的那樣,讓適當的人來做適當的事。”

  “如何才能讓適當的人做適當的事?”

  慕枕流道:“家父曾寫過一些律法書,其中包含了選舉賢能……”

  方橫斜點頭道:“一共一百零七冊,包羅萬象,細緻入微。”

  慕枕流驚訝道:“府主如何得知?”

  方橫斜道:“沈大人生前所贈。”

  慕枕流愣了愣,突然明白了沈正和的用心。儘管沈正和的注下錯了,卻為自己重新下了一注。不管沈正和是知道了自己和謝非是的關係才做出如此決定,還是對形勢的判斷,這次他下的是方橫斜。

  他微微激動:“你願意推行?”

  方橫斜微笑道:“師嫂以為今上會否認同《帝律》?”

  慕枕流目光灼灼:“不會,你當如何?”

  方橫斜反問道:“我是臣,他是君,能如何?”

  慕枕流道:“帝弱而強臣環伺,正是《帝律》施行的最佳時機!”

  方橫斜道:“與其與虎謀皮,何不等明君治世,大展抱負?”

  慕枕流道:“盛世太平,民心所向。君主大權在握,雄心勃勃,真的願意受律法掣肘?”

  方橫斜不經意地皺了皺眉。

  慕枕流道:“明君治世,賢臣當道,以人治人,律法不顯。昏君誤國,jian臣勾結,唯有以法轄權,以律制霸,方能保江山安寧。古語有云‘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黎民的期許如此微薄,難道還真要將萬萬人如此微薄的希望完全寄託於一人之聖明與否?為何不能以法制君,依法治國,使江山萬年太平,百姓萬年安康?”

  短短數語,振聾發聵。

  即使方橫斜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失神了短短一瞬,但他很快又清醒過來。慕枕流的願望極其美好,然而要做到這一步卻非一朝一夕甚至一朝一代之事。他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管不了千秋萬代之事。況且,眼下江山困局,已迫在眉睫。

  68第六十八章 擊鼓

  方橫斜難得心緒外露,縱然是短暫的一瞬間,已讓慕枕流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沉了下去,不是不知道結局如何,只是在真正看到之前,總忍不住懷有一絲希望。

  方橫斜伸手倒掉慕枕流面前微涼的大麥茶,重新斟了一杯,道:“這茶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品起來另有風味,且治脾虛胃脹。有的事情雖不能造福百世,但能得益一時,也當做得。”

  慕枕流道:“兵戎相見,江山動盪,百姓流離失所,真是得益一時?”

  方橫斜道:“長痛不如短痛。”

  慕枕流道:“中醫有八法,‘汗法’、‘吐法’、‘下法’、‘和法’、‘溫法’、‘清法’、‘消法’、‘補法’。循序漸進,方能治痼疾而不傷根本。”

  方橫斜笑了笑道:“武術也有八法,手、眼、身法、步、精神、氣、力、功。求的是快如電,穩而准。出手必勝!”

  慕枕流張了張嘴,低下頭,舉起茶杯,一飲而盡:“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慕枕流從院子裡出來,就看到謝非是依著廊柱,抱胸看著他。

  他眸光灼灼,身體卻透著股疏離的味道。

  慕枕流鼻頭一酸,眼眶微微的刺痛,淚水想要湧出來,又被他用力地憋住了。一路走來,母親、父親、恩師……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遠去,剩下的只有他了。

  若是辜負,自己生是孤家寡人,死是孤魂野鬼,真正應了那一句話: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走。

  謝非是瞪了他多久,心裡就腹誹了多久。

  難道自己不過去,他就真的不過來。

  難道……他已經做出了要與自己分道揚鑣的決定?

  想到這裡,謝非是臉色一變,剛剛平復的真氣又要翻騰起來。

  慕枕流見謝非是皺著眉頭,臉色蒼白,終於按不下心頭煎熬,快步走了過去,抬起雙手,摟住他的腰,將自己埋入他的胸前。

  謝非是呼吸微急,立刻大力抱住他,湊著他的頸項狠狠地吸了口氣道:“幾時動身?”

  慕枕流身體一僵。

  “明天吧?”謝非是怕夜長夢多。

  慕枕流猶豫片刻,微微地點了點頭。

  謝非是面上一喜,將人抱得更緊。不管慕枕流是不是因為放不下自己才勉強答應,只要他答應了,自己就不會放手。

  慕枕流走後,方橫斜依然坐在亭子裡,幽幽地看著爐子裡的火。

  文思思與席停雲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在他一左一右坐下。

  文思思自發地掏出兩個杯子,一個放到席停雲面前,一個放到自己面前,提起茶壺,剛給席停雲倒了半杯,就沒水了,不由苦笑道:“火越燒越小,水也是越燒越少啊。”

  席停雲道:“慕大人怎麼說?”

  文思思道:“一定是頑固不化,冥頑不靈。”

  方橫斜苦笑道:“若只是頑固不化冥頑不靈倒也罷了,偏偏……”

  文思思和席停雲兩雙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

  方橫斜長嘆:“生不逢時,相見恨晚。”

  席停雲突然伸長脖子,朝自己的前方探頭。

  文思思頭也不回:“又是這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南疆真的歌舞昇平到南疆王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地到處閒逛都無所謂的地步嗎?真是令人羨慕。話說回來,王爺打底打算幾時回南疆?”

  方橫斜朗聲笑道:“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求助王爺。”

  霍決仰頭看天,當沒聽見。

  方橫斜自顧自地說道:“皇宮近來怕是有些不太平,希望王爺能夠親自坐鎮。”

  霍決施施然地走過來,也不進亭子,像是在附近漫步一般:“你不怕我讓那裡更不太平。”

  方橫斜笑吟吟地說:“王爺若是樂意,我也只有隨意了。”

  霍決看了他一眼。

  方橫斜道:“皇上真龍護體,自是不怕,但皇后娘娘一介女流,還望王爺稍加關照。”言下之意是皇帝生死隨他去,只管娘娘就可以。

  霍決臉色總算好看點。他雖然沒有見過皇后,但因為南疆王妃的緣故,對女性長輩有點難言的好感,一甩頭,默許了。

  這一夜,說漫長,它又過得極快。

  慕枕流躺在床上,什麼都沒來得及細想,一夜便過去了。

  這一夜,說短暫,它又過得極慢。

  謝非是靠著窗棱,睜著眼睛,看著月亮一點點地爬上來,又一點點地落下去,像是一個年邁的老人步履蹣跚地翻越了一座山。

  只是清晨起來,兩人都是精神奕奕。

  謝非是拉著慕枕流飛快地洗漱完畢,然後踢開方橫斜臥房的大門道別,方橫斜只來得及飛身起來披了一間外衣。

  “得閒了,就回來看看。”他如是說。

  方橫斜道:“若是順利,後年便能回去過年了。”

  慕枕流眼皮子一跳。

  方橫斜依舊風輕雲淡的模樣。

  謝非是道:“不會多帶一個人吧?”

  “嗯?”

  謝非是道:“諸如西北王之流。”言語間,滿是不屑的語氣。

  方橫斜愣了愣,笑道:“此等貴客,怕是想請都請不到。”

  謝非是道:“那就想都別想。”

  慕枕流婉拒了方橫斜送行,文思思出來又被謝非是瞪了回去,霍決與席停雲昨日便動身進了皇宮,天機府下人又很識趣,準備了馬匹乾糧和水後,自覺地消失了。因此慕枕流和謝非是離開的時候有些冷清。

  慕枕流上馬,謝非是牽著走了一段。

  “我想看看皇城看看宮門。”慕枕流突然說。

  謝非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不聲不響地調轉了馬頭。

  慕枕流扯住韁繩,從馬上下來,與謝非是肩並肩地走。

  街市喧譁,兩人鬧中取靜,竟是一言未發。

  時近中午,宮門在望。

  慕枕流抿了抿嘴唇,伸手握住了謝非是的手。

  謝非是愣了下,在人前,慕枕流中規中矩得近乎嚴苛,甚少放縱,今次的逾越實是反常之反常。他不動聲色地反握住慕枕流的手,正要說什麼,就聽慕枕流指著旁邊的一家飄揚著“甜酸辣”旗幟的酒樓道:“三味樓的甜菜與烤豬並稱雙絕,父親幼時帶我來過一次,成年後,恩師又帶我來過一次。”

  謝非是道:“不如成親後讓相公再帶你去一次。”

  慕枕流側頭看他。

  謝非是本是調侃,但是被心上人這樣直勾勾的看著,不覺歡喜起來:“為夫去買?”

  慕枕流笑了笑,說不出的溫柔:“好。”

  謝非是將韁繩一併交給他,轉身進了酒樓。

  慕枕流看著他的背影,慢慢地收斂起笑容,轉頭望向宮門。

  藍天白雲,曙光如金。碧瓦朱牆,兵甲如銀。

  這是京師至高處,是大莊至尊地。

  將整個大莊拖入泥漿的九五至尊就住在這肅穆而美麗的宮牆之內。

  讓父親死不瞑目恩師孤注一擲的大莊天子就藏在這燦爛而耀目的綠瓦下!

  一夜輾轉的迷霧在金燦光芒的照耀下,慢慢地散去,理想在胸口閃閃發光。他仿佛看到父親與恩師並肩站立在宮門前,坦坦蕩蕩。

  慕枕流整了整衣裳,一步步地朝宮門走去。

  登聞鼓的鼓樓在宮門的右側,一個衛兵手持長矛,懶散地站著,等慕枕流上樓時還有些回不過神,等人到了鼓樓上方才驚覺地跟上去:“你要做什麼?”

  “伸冤。”慕枕流淡然地說。

  衛兵眼珠子一轉道:“狀告何人?”

  “景仁。”

  衛兵聽到“景”字心中一驚,但是“景仁”這個名字又陌生得很。大莊朝對名字的忌諱不大,像信王、隆王這些王爺的名字大多數人也都知道,衛兵在皇親國戚里想了半天,竟想不出誰來,暗道:莫不是哪個皇室的旁支?

  他這邊略一思考,慕枕流已經拿起鼓槌朝著登聞鼓重重地擊打下去!

  69第六十九章 告君

  登聞鼓,報冤情,震京師,達天聽!

  隆隆的鼓聲響起,如洶湧的cháo浪,先是震得全城渾渾噩噩迷迷糊糊,隨即又驚得全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有人擊登聞鼓啦!”

  “有人擊鼓!”

  “登聞鼓響了!”

  消息從街頭傳到巷尾,讓拎著烤豬肉和甜菜出來的謝非是心裡咯噔一聲。酒樓前的兩匹馬被好端端地拴著,可本該站在馬邊上的人已然不見了。

  謝非是飛快地解下韁繩,翻身上馬,沖向宮門。

  宮門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密密麻麻的人,謝非是吆喝一聲,身體從馬上躍起,掠過諸人的頭頂,翻身落到宮門前。

  宮門大敞,裡面的景象卻讓他目眥盡裂!

  慕枕流被兩個衛兵按在地上,以五體投地之姿趴著,另兩個衛兵高舉著水火棍,用力地打了下去!棍子一下下地打在慕枕流的身上,發出“噗噗”的悶聲,也一記記地敲進謝非是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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