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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沙不錯道:“憑她爹謀逆這一條,換幾百個太平盛世也沒有好下場。”

  慕枕流道:“若是太平盛世,哪裡還容得信王造反!”

  夙沙不錯看他有點動肝火,立刻鳴金收兵:“說的也是。你躺躺,我讓廚娘……我們府里的廚娘給你煮點粥,你喝了再睡。”

  慕枕流點點頭,任由他脫了自己的鞋子和外袍,塞到被窩裡。

  夙沙不錯出去沒多久,就請了個大夫回來。他怕慕枕流鬧彆扭,就讓大夫進去,自己留在外面,等大夫把完脈,才端粥進去。

  慕枕流知道他關心自己,心裡甜絲絲的,自然沒有半分不悅,由著他一勺一勺地餵自己喝完了一碗粥。

  夙沙不錯用拇指擦了擦他的唇角,拍拍他的臉道:“好好休息。”

  慕枕流抓住他的手道:“有沒有什麼消息?”

  夙沙不錯身體一僵,避開他的目光。

  慕枕流心中瞭然,哀傷道:“俞夫人真的……”

  夙沙不錯道:“我們突圍之後,那對孿生兄弟本打算生擒她,用來要挾俞東海,誰知她卻說,與其活著當擺設,遭人白眼,不如死了當靈位,還有人上香祭拜!她是戰死,不愧是巾幗女英!”要入他眼,已是難得,能得讚譽,實屬稀罕。可這份讚譽,夙沙不錯卻不是看著慕枕流的面子給的。

  慕枕流閉了閉眼。俞夫人從容就義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

  他第一次認同了夙沙不錯的話。

  這樣的人,竟嫁給了俞東海,竟死在火雲山。

  若說青蘅郡主的死讓慕枕流憤慨,那麼俞夫人的死讓他在憤慨之外,又感到了心痛和惋惜。

  慕枕流原本就發了燒,被這件事刺激之後,人燒得更厲害,吃藥也不管用,夙沙不錯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他一天兩夜,第三天溫度才退下去,精神卻一下子差了許多,只是嘴裡每天還要關心一遍知府衙門的動向。

  夙沙不錯心中不喜,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較真,只能事事順著他,希望他早日康復。

  到第四天傍晚,慕枕流精神總算好了些,就收到俞東海到訪的消息。夙沙不錯恨不得提著掃把將人趕走,慕枕流卻眼巴巴地衝出去迎接。

  幾日不見,恍若隔世。

  俞東海雙鬢花白,眼角生出幾條細紋,看著竟是老了十幾歲。

  慕枕流心中大吃一驚,面上卻不露分毫,拱手道:“俞大人。”

  俞東海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慕大人,不知你此刻方不方便隨我到府里坐坐?”

  夙沙不錯從裡面趕出來,聞言立刻道:“你家椅子鑲金嵌玉的特別尊貴?要坐哪裡不能坐,非要去你府里坐?”

  俞東海不理他,逕自對慕枕流道:“我府里有很多慕大人感興趣的東西。”他壓低聲音道,“我已經找到殺廖府滿門的兇手了。”

  夙沙不錯猛然插入兩人之間,瞪著俞東海道:“這還用找嗎?不是你就是唐馳洲。”

  俞東海道:“我有證據,證據總是要找的吧?何況,慕大人難道不想知道軍器局隱藏的秘密嗎?”

  不得不說,俞東海的這番話結結實實地擊中了慕枕流的心坎。

  慕枕流沉吟道:“好。不過,我希望不錯與我同行。”防人之心不可無。經歷兩次生死,他也不得不謹慎起來。

  俞東海點頭道:“好。”

  夙沙不錯這才同意。

  三人上了俞東海派來的馬車,一路無語地進了知府衙門。慕枕流本想問棺材的事,但看著俞大人了無生趣的眼睛,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了。

  馬車逕自入了府邸,到了花園門口才停下。花園正中有一座亭子,亭子四周是糙坪,毫無遮攔。

  俞東海指著亭子道:“我與慕大人就在那裡談話,還請夙沙公子在此等候。”

  夙沙不錯面露不滿,在慕枕流的安撫下勉強同意。

  俞東海引著慕枕流進亭子。

  亭子裡已經準備好了茶點。

  俞東海做了個請用的手勢,便坐下來發呆,完全不像是交談的樣子。

  慕枕流看了會兒風景,才對著獨自微笑的俞東海道:“俞大人。”

  俞東海如夢乍醒,驚了一下,茫然地看看四周,笑容又垮了下來,半天才露出一個苦笑道:“夫人以前最喜歡坐在這裡聽我念詩。她年少習武,整日裡見的都是舞刀弄槍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人。我當年就是靠作詩博得她的青睞。嘿,那時候幾乎把她的師兄弟全得罪光了,差點被打,好在她護著我……後來她就一直護著我。從鹿鄉到玉旅,從玉旅到平波城。”他突然捂住臉,淚水從他的指fèng里滲出來,慢慢地淌過手背,滴在果盤裡。

  慕枕流不知從何安慰起,只好說:“俞夫人實在是個極好的人。”

  俞東海哭得嗆住了。

  慕枕流伸手去拍他的後背,拍了幾下,就看到夙沙不錯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來。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俞東海總算收了眼淚,擦著眼淚道:“叫慕大人見笑了。”

  慕枕流忍不住問道:“俞夫人真的……”

  俞東海道:“前天是她的頭七。”

  慕枕流黯然地垂下眼眸。

  俞東海道:“我今日找你來,是為了一件事。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託付的人了。”

  慕枕流道:“俞大人請說。力所能及,義不容辭。”

  “說起來,這件事卻是軍器局的事。”

  慕枕流豎耳傾聽。

  俞東海道:“其實,發現廖大人每兩個月去一次古塘鎮的人並不是局丞,而是我。在你上任之前,我就發現了軍器局的異常。不過,那時候我以為是廖大人與局丞等人中飽私囊又分贓不均,鬧得不可開交。軍器局一向是方橫斜的囊中物,若能扳倒,必然能讓瞿相刮目相看。但是,調查之後,我又發現事情並不是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廖大人與局丞等人並非一路人。他們雖然同屬於方橫斜一系,卻是在各行其是。”

  43第四十三章 透底

  他頓了頓,又道:“廖大人表面上不管事,卻牢牢地掌握著軍器的調度權,只是經過他手的事每一件都毫無破綻。倒是局丞等人負責軍器局的日常事務,中飽私囊的痕跡十分明顯。”

  慕枕流道:“既然如此,你應該將注意力放在局丞等人身上才是啊,為何又關注起廖大人來?”

  “你說的不錯,我本以為軍器局的蛀蟲便是局丞等人,正打算將安插在廖大人身邊的探子收回,卻收到廖大人每兩個月去一次古塘鎮的消息。古塘鎮啊!古塘鎮!”俞東海一邊說,一邊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別人不知道,但我在平波城待了這麼多年,如何會不知道那裡早就是唐馳洲收藏私軍的大本營!”

  慕枕流怔住。

  唐馳洲,竟然又是唐馳洲!

  俞東海道:“慕老弟……慕大人!我有兩件事對不起你。一是不該明知古塘鎮是唐馳洲的大本營,還引你去。二是不該想到火雲山危險,仍送你去。這兩件事,是我……太糊塗!”說著,雙腿一屈,竟在慕枕流面前跪下。

  慕枕流慌忙去扶他,卻被他牢牢地抓住雙手,低聲道:“不拘一格莊這兩年崛起極快,暗中是唐馳洲幫扶。夙沙不錯身份可疑,極可能是唐馳洲的人,你要小心啊!”

  俞東海聲音既低速度又快,饒是慕枕流與他近在咫尺,也是半聽半猜才得出意思。

  慕枕流瞪大眼睛。

  俞東海又道:“因為他,我才懷疑你的身份,引你去古塘鎮。沒想到,卻是引羊入虎口。”

  慕枕流道:“火雲山也是試探?”

  俞東海沉痛地搖頭道:“我是怕那批軍器落入唐馳洲的手中,他手握五萬雄兵,若是武器精良,後果不堪設想啊!”

  慕枕流道:“縱然他有五萬裝備精良的雄兵,放眼天下,也是杯水車薪。”

  俞東海道:“他一個自然是杯水車薪,若他背後還有更強大的靠山呢?”

  慕枕流心頭一沉:“誰?”

  俞東海道:“其實,廖大人曾來找過我,給了我一本帳冊,那時候我看不懂帳冊的內容,以為是局丞等人中飽私囊的證據。與師爺說起此事時,還嘲笑他心胸狹窄,告老還鄉之前還要將他們拉下馬。後來我才知道,這一份記錄的是軍器局中鐵的分配與去向。它們中有極大的一部分被送入了古塘鎮,而後,運往西北。”

  慕枕流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可是,軍器局每年送出去的軍器數目並無不妥。”

  俞東海道:“是啊,不止數目對,連質量也無可挑剔。這裡面的貓膩不止你我不懂,連廖大人也不懂。正因如此,他始終不敢將這件事正面上報朝廷。”

  慕枕流道:“方橫斜可知此事?”

  俞東海譏嘲道:“唐馳洲是方橫斜的親信,唐馳洲倒向西北,方橫斜……怕是也未必乾淨!”

  慕枕流道:“廖府滿門……莫非是唐馳洲為了帳冊下的毒手?”

  俞東海面露愧色,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火燒廖府的人,是我。”

  慕枕流怔忡道:“這,這是為何?”

  兩人一蹲一跪在地上竊竊私語這麼久,早已引得夙沙不錯頻頻矚目,此時幾乎按捺不住要走過來。慕枕流及時發現,將人拉了起來,又投了個安撫的眼神過去。

  夙沙不錯抿了抿春,滿臉的不悅,看向俞東海的目光十分不善。

  俞東海視若無睹,繼續壓低聲音道:“廖大人說過,他府里到處都是探子。他又死得這麼蹊蹺,我自然懷疑是他府里的人知道他有心背叛,故意動的手腳。加上,自從你去了廖大人的書房,我就十分擔心他們會想到帳冊的事,進而懷疑到你我的頭上,才出此下策。”

  為了一份懷疑,就殺了這麼多條人命,包括老弱婦孺。

  慕枕流一陣胸悶。

  俞東海看出他的不滿,忙道:“我沒有殺他的妻兒。他的正室與女兒都被我暗中送走了。不管怎麼說,廖大人糊塗一世,總算清醒一時,揭發了這樁陰謀!”

  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對慕枕流衝擊太大。

  他閉著眼睛理了理思緒才道:“若平波城軍器局真的如此重要,為何方橫斜會容許恩師將我安插進來。”

  俞東海道:“或許是皇上對他已經不再信任,讓他無力阻止。又或許……”

  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下一個猜測不管是什麼,一定很可怕。

  方橫斜本就是一個極可怕的人。

  慕枕流想到了,緩緩道:“又或許,他已經有恃無恐。”

  若不是有恃無恐,怎麼敢清空古塘鎮追殺一人?若不是有恃無恐,怎麼敢公然派兵圍攻火雲山,對付一個朝廷命官?若不是有恃無恐,怎麼敢將俞夫人的棺木送回來?

  有恃無恐背後的原因,叫人不敢細想。

  俞東海道:“方橫斜若是和景遲聯手,他們一個權傾朝野,一個手握重兵,裡應外合,景氏江山危矣!”

  景氏,景氏。

  景遲的景也是景氏的景。

  慕枕流想起恩師提過景遲的舊聞。

  景遲本不叫景遲,而是叫景睿。先帝晚年得子,寵愛異常,上朝也帶著他,一帶就是四年。那一年,蝗災泛濫,許多百姓顆粒無收,戶部賑災不力,導致民怨沸騰。戶部尚書在朝上窮辭狡辯,被景遲駁得啞口無言,震驚朝野。下朝後,先帝抱著他在御書房坐了一宿,翌日就將他改名為遲,賜封西北,不日離京,終身不得回。

  於是,景遲生母瑜妃薨時,他未回。先帝駕崩時,他未回。皇上傳召時,他亦不回。

  直至如今。

  慕枕流突然知道了先帝的心情。

  得子聰慧,自然歡喜。可惜自己年事已高,病痛纏身,而太子成年,羽翼已豐,自己有心也無力扶持幼子繼承大統,只能將他遠遠地打發走,以免受兄長嫉恨猜忌。

  他也知道了景遲的心情。

  景遲並非不回,而是沒有準備好回程。

  等他決定啟程回京的那一日,必然是踏上君臨天下的征途!

  遠離京師的平波城興許征途開啟的第一站。

  慕枕流體內的血液從腳底竄上頭頂,又從頭頂緩緩地流淌回腳底,身上熱一陣冷一陣,兩邊的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輕輕地撫摸著額頭,努力調息著紊亂的心跳。

  俞東海突然從桌下伸出手來,在他掌中塞了一團東西。

  慕枕流下意識地捏住,塞進袖中。

  俞東海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嚮慕枕流舉杯致意,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扭頭就走。

  “俞大人!”慕枕流喊住他,站起來道,“俞夫人有兩句話要對你說。”

  俞東海腳步猛然一頓,回過頭來。

  慕枕流道:“她說,續弦要找個賢惠溫柔持家有道的。”

  俞東海紅著眼眶道:“還有一句呢?”

  慕枕流道:“你這一生,聽她一人的,足矣。”

  俞東海哭著又笑,笑著又哭:“是她,是她會說的話。”

  慕枕流見他有些癲狂,又道:“夫人希望你能一世平安,長命百歲。大人莫要辜負夫人一片苦心。”

  俞東海頹然道:“如行屍走肉一般的長命百歲嗎?她大概是在怨我吧。”

  慕枕流啞然,默默地看著俞東海木然地走遠,背後被人抱住。

  夙沙不錯親了親他的頭髮:“在說什麼?”

  慕枕流道:“我想回府。”

  夙沙不錯鬆開懷抱,低頭看了眼他的臉色,眼神閃了閃,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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