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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走到天大黑了,也望不到村莊,遇不見行人。他們擔心遇到狼群,或是栽下山去,他們身上什麼武器也沒有。

  “我們用筆墨參加了抗日戰爭。現在看來,會放槍才是最有用的人!”張教官說。

  話雖然很慷慨,深知老師性格的變吉哥,卻從裡面聽到了那情緒低落的弦音。

  “我年輕流浪的時候,曾經在山裡迷過路。”變吉哥像是安慰他說,“那時孤零零就我一個人,現在我們兩個人,遇到敵人和狼,揀石頭砸它就好了,這個武器是取之不勁用之不竭的。”

  “是那樣。”張教官說著,從地下揀起兩塊石頭來,拿著走。走了幾步,感覺沉重,就把它丟了。然後又揀起兩塊來拿著。

  “我們總會遇到人家的。”變吉哥說,“雪下得很好,它可以照明前面的路。”

  不久,他們望見遠處山腰裡有閃閃的火光,在風雪中,這像寒星一樣的一點點光亮,有時顯現有時掩沒,他們又振奮又擔心的奔著那裡跑去,好像這是撐在他們手裡的一盞燈燭,唯恐一陣勁風把它吹熄了。

  他們歡樂起來,身上有了力氣,也暖和了。冷餓、驚慌,不過常常是通往幸福的道路上的臨時的點綴罷了。

  這是一間靠著山坡的孤獨的小屋,裡面擠滿了附近村莊逃難來的人。

  小屋外面拴著一群牲口。經過一番查問,老鄉把他倆讓進來。小屋的門窗全破了,風和雪不停的撲進來,可是那些婦女們,就緊緊抱著孩子,靠在角落裡睡著了。稍微大些的孩子,為了抵禦寒冷,把身子緊靠在他們牽來的山羊身上,還有老大娘們抱來的雞,在寒冷中不安的撲著翅子。

  “日本人把我們整個村子都燒光了,要在這裡製造無人區。”一個醒著的老年人說,“我們今年冬天就要在這裡過。這裡很安全,鬼子們到不了這裡,同志們走了遠路,坐下睡一會兒吧,我這裡有張破羊皮,來,蓋上你們的腳。”

  “謝謝你,大伯。”張教官說,“我們都帶著被子。”

  他們坐在地下,摸索著把被包打開,勻出一個,蓋在那橫七豎八躺在地下的婦女和孩子們身上,張教官眼裡忽然充滿了熱淚。他覺得自己剛才在山頂上,感到自己是在受苦受難,十分可恥。在抗日戰爭里,身受更重更大災難的,是他身邊這些婦女和孩子們。

  天明時,老鄉們留他們一同吃飯。幾家人伙用一個臨時搭成的鍋灶,小屋活躍起來,靠著它的四面牆壁,都升起煙來。小孩們奔跑在山坡上,揀拾著柴火。張教官和變吉哥,幫助他們到山澗里取來冰塊,放進鍋里,把他們米袋裡的米也倒了一些進去。

  吃飯的時候,老鄉們圍在一起吃。有的拿乾的換稀的,有的把餅子放在別人家的灶火里燒熱,有的給小孩討一碗粥湯。大家很親熱,知道互相照顧,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災難的生活把人們團結起來,平常在村里分居度日,為一些小事隔著牆爭吵,現在像一個和睦的大家庭。

  吃過飯,老鄉們指給他們道路,張教官和變吉哥走下山來,在路上,遇到一支前進的隊伍。他們閃在一旁,想找一位負責同志打問一下前邊的情況,就看到了芒種和老溫。平原的老鄉們在山溝里見面,分外親熱高興。芒種把他們帶到團部,團首長叫他們隨著隊伍前進。

  八十九

  冀中區的抗日軍民,盡力搶救了水災,排除了積水,及時播種了小麥。

  政府調劑了小麥種子,使被災重的、貧苦的農民,也因為明年麥收有望,情緒安定下來。在冀中,每逢水災以後,第二年的小麥總是豐收的。今年因為時間緊迫和地濕不能耕作,農民們就在那裂成龜背花紋一樣的深闊的膠泥fèng里,用手撒下麥種。婦女兒童都組織起來,參加了這一工作,在晚秋露冷的清晨,無數的農民低揚旋轉在廣漠的大平原上。

  小孩子們還帶來用柳條和粗紗布fèng制的小網拍,捕打那因為天冷伏在地上的肥大的蝗蟲,裝在小布袋裡,拿回去做菜吃。

  因為山地水災更嚴重,部隊又集中在那裡作戰,冀中人民雖然被災,但有些過去的餘糧,還是按時交納了公糧。春兒幫助村幹部們,向群眾解釋:“我們少吃一口,也要叫山地的人民度過災荒,叫我們的部隊吃飽。”

  “我們明白這個道理。我們每天每人省下一把糧食,集到一塊就能養活很多人。我們苦一些,總是可以吃到麥收的。”群眾都這樣說。

  春兒和村幹部們都在行動上做了真實的表率。

  但是徵收到田大瞎子家的時候,田大瞎子提出他的地已經減少三畝的問題。

  村幹部找到老蔣家去,老蔣知道了田大瞎子不認帳,說:“你們不來,我也得找你們去。這三畝地是我買的田家的,有文契中人在。可是,我把地租給吳大印了,說明是死租,租米他還沒交,這公糧也應該由他負擔才對。”

  村幹部們又只好去問吳大櫻吳大印一聽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後來他說:“根本沒有那麼回事。原先是老蔣不會種瓜,才找我幫忙,我算個短工的性質。忙了半天,沒落一個錢,怎麼倒叫我拿公糧?我不管這地是誰的,反正賴不到我頭上。”

  “就要賴在你頭上。”老蔣說,“我是把地租給你了,當面說得很清楚。”

  兩個人吵了起來,氣得吳大印當天晚上沒吃飯。村幹部研究了這個問題,認為現在這塊地里還沒有播種小麥,地在老蔣手裡,遲早也得落個半荒。

  吳大印家中缺地種,就叫他承租下來,根據邊區法令,減租減息,好年頭地主也不能隨便收回,佃戶有很多保障。至於公糧的事,這塊地確是因為種瓜,寸糙沒收,可以請求上級減免。

  村幹部提出這樣一個建議,老蔣在火頭上答應了。晚上他去報告了田大瞎子,田大瞎子喊:“你簡直是一個老混蛋,你拿著我的地去送人呀!”

  “你怎麼罵人?”老蔣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竟敢和他頂撞起來,“你設的圈套,你自己去解吧,別想把我勒死在裡面。”

  “我去解?”田大瞎子說,“我要你幹什麼?”“我是你的什麼?”老蔣立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你的奴才嗎?下人嗎?狗腿衙役嗎?你這個老jian臣!”“我的酒飯都餵了狗!”田大瞎子抓起桌上的一把錫酒壺,就擲到老蔣的頭上去,一下打破,老蔣血流滿面,跑到區上告了。

  區上先找人用棉紙和一些糙藥面,給他糊上傷口。問了情由,同意村裡的建議,決定由村里幫助吳大印,趕快在這三畝地里播種小麥,第二天,田大瞎子聽見了,像瘋了一樣,提著一口大鍘刀,站在地頭上說:“看,誰敢種我的地!”

  區上派人把他逮捕起來,因為他罪惡累累,決定交付公審。公審地點就在子午鎮村邊毀壞了的五道廟遺址上,這裡是一堆爛磚瓦。這一天,天氣很晴朗,沒有風。附近村莊的農民都趕來了,凡是租種著或是租種過田家土地的人,凡是給田家當過長工或是打過短工的人都來了,他們擠到人群的前面。農民的怒火在田野里燃燒起來。

  會上,由村幹部控訴了田大瞎子歷年來的罪惡:破壞抗日,勾結漢jian張蔭梧,踢傷工人老溫,抗拒合理負擔,把政府對他的寬大當做軟弱可欺。建議政府從嚴法辦!

  “不叫漢jian地主抖威風!”群眾呼喊著同意了這個提議。

  卷在抗日暴風雨里的、反抗封建壓迫的高cháo大浪湧起來了。一種積壓很久的、對農民說來是生死關頭的鬥爭開始了。一種光焰熾烈的、蔓延很快的正義的要求,在廣大農民的寬厚的胸膛里覺醒了!

  另外一個階級,在震驚著,顫抖著,收斂著。他們親眼看見田大瞎子,像插在敗土灰堆里的、一面被暴風雨衝擊的破旗,倒了下來。

  送公糧到邊區山地的大車隊伍,在臘月初的風雪天氣里,綿延不斷,浩浩蕩蕩的前進。

  細看起來,這隊伍並不整齊,而且有時顯得紛亂。其中騾馬全掛的車輛並不多,最多的是單套牛車,有的多加一匹小毛驢拉著長套。還有的是在車軸上拴一條繩子,車夫一邊趕車,一邊低著身子往前拉,他是心痛他那力氣單薄的牲口,初次走這樣長遠的道路。然而,如果從頭看到尾,看到這一支從冀中腹地,甚至是從津浦線,一直延長到平漢線的、晝夜不息鼓動前進的大車隊伍,我們就可以真正認識它的雄壯的氣魄和行動的重大意義。

  子午鎮和五龍堂的車隊,只是其中的一個小隊。高四海是小隊長,春兒是指導員,她的任務除去政治工作,還要前後聯絡這些車輛和照顧那些車夫們,使得行進和休息的時候,人和牲口都能吃飽喝好,找到避避風雪的地方。她穿著一件破舊的灰布面羊皮襖,束一條搭包,頭上戴一頂新氈帽,剪好的氈帽邊緣,緊緊護著她的耳朵,露出的鬢髮上,沾著一層厚厚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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